土地的变迁,爱与亲情 | 家族志

2021-04-16 20:44:39 作者: 土地的变迁,

过得两天,等田地“喝”饱了水的时候,我爸就该耕田了。在农村社会中,只有中青年男劳力才担负得起耕田的重任,妇女不行,小萝卜头不行,老人更不行。

耕田的工具从我爷爷时代的牛耕变成了爸爸时代的耕田机,但耕田花费的气力一点都不少。耕田机用汽油驱动,机头有油箱、一对大碾轮,头重尾轻。身高一米六的爸爸精赤着上身,短粗的手指紧紧握住机把,几乎是将自己吊在耕田机的尾巴上,用自己的体重去平衡它,好让这个头重尾轻的钢铁怪物哐哐哐地前进,不栽倒进泥水里。他跟在耕田机的大碾轮后,控制着机把,让这个铁怪物转头、回耕,碾轮溅起泥水,落在他的头发上、脸上,小腿没在泥浆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泥腿子”。

农闲季节,被挡雨布遮盖起来的耕田机

三、对凋敝的农村与农业的反思

“阿妹,你们不是说想吃荸荠,我去给你们捡来了。”十四伯母手里拎着满满一菜篮的荸荠,荸荠上搭着些苦麦菜,放在我家院子门口。十四伯母年近八十,瘦瘦小小,骨子里却蕴含着一个农村女性的坚韧。和我妈寒暄几句后,便叫妈妈去摘她菜园子里的菜吃。

我望着十四伯母顶着一顶棉帽,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一双瘦削的腿来,赤足走出我家院子;再望望地上一篮荸荠,一把青菜,低声向妈妈问道:“伯母怎么会捡荸荠给我们家?”

随着田地抛荒而逝去的,不只是一代人的岁月与恩怨,还有一个大家族内部基于血缘和地域关系的连结。老一辈的人都有一个排序,比如十一伯父行十一,二十五伯父行二十五,我爷爷行二十一。新一辈的人散落在城市内部各处,互不往来,已经排不出一个排行;村中的老人死去了,血缘关系稍远一些的年轻人已经不会再回来奔丧;70年代的土房子在风雨侵蚀下摇摇欲坠,终于“哗”地一声倒塌,不会再有人回来,在它的地基上重新修建起崭新的砖房;被抛荒的土地就一直荒着,荒着。

我遥望着父亲吃力耕田的背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从我开始,要去结束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我会遗忘土地的赠予:我从土地中走出来,土地给予我的,是底层本位的思考模式;是对底层民众生活的关注和反思;是像成熟的稻子一样低头收敛锋芒;是踏踏实实,将根深深扎在土地上,枝干尽情向天空舒展,去探寻土地之外的人生。

注释

[1] 地名,按照客家话音译

[2] 地名,按照客家话音译

[3] 地名,按照客家话音译

[4] 土地所有权归村庄集体所有,但本地农民的认知是,谁获得了土地的使用权,这块土地就是谁家的。

[5] “三权分置”思想是指形成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三权分置,经营权流转的格局。实施三权分置的重点是放活经营权,农民能够将田地租由承包商耕种。

“你伯母得知你爸爸爱吃,就去捡了。”

十四伯母家和我家“搭伙儿”,爸爸帮他们家耕地,伯母便帮我们家抛秧。念着我爸的帮扶,十四伯母常常招呼我们去摘她家的蔬菜,这不得知了我爸爱吃荸荠,就立马下地去捡了送来。

我掂着这篮荸荠,脑海中浮现出十四伯母顶着大太阳,佝偻着身体将荸荠一个个挖出来的样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为情。要表达对一个人的感激,乡亲们不会说“谢谢你”,也不会说“今天我请你去吃饭”,而是说“我家菜多得吃不完,你家摘一餐来吃,”或者说“我们新得的玉米,分几条给你。”直到今天,我妈还打趣我,当年十四伯母的茄子结得像满天星一样密集,我一刻不停地撺掇她,叫她拿我家的节瓜去和十四伯母换茄子呢。

这荸荠是不要钱的荸荠。自从农村三权分置政策[5]推行开来后,也有外地承包商走进村子里,租种村人的田地。2019年下半年,十一伯母家的三块大田被承包商看中了,以一亩

500块的价格租给了承包商种荸荠。老人家不舍得买水果,承包商挑剩的荸荠成了他们的零嘴,不要钱的荸荠可比街头卖的荸荠甜多了。不过十一伯母家的三块大田,今年是租不出去了。承包商在荸荠种植中没有挣到钱,不打算再租种了。这三块大田自然又是我家和二十五伯父租种着,如今田里已经稻苗青青,随风涌起阵阵稻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