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平在印刷厂干了一年,又离开了。他每次走,都下定决心不再进厂。但是最后钱快花完了,找不到别的工作,还是只能回到工厂。
03
流水线的苦是看不到希望,学技术、做兼职、送外卖,但都失败了
“其实干流水线没有不苦的,不只是身体的苦,更大的苦是看不到希望。很多人想跳出工厂,却没有方向。”刘文平这样总结自己的工厂生活。
他刚来到东莞时,想要出人头地,但进入工厂,一眼就看到生活的尽头——厂子里有人做了一辈子,升到线长、组长,工资就比员工高几百块。不仅如此,他们因为常年熬夜、重复机械工作,黑眼圈深重,有人年纪轻轻就头发花白、活力尽丧。
刘文平很害怕自己以后也会成为那样,他开始寻求出路。用进厂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买了台电脑,学会电脑的基本操作,还有平面和动画设计、网站建设、基本的视频照片处理技术……他搭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网站,在上面写写自己的工厂生活,顺便结交一些朋友。
后来,刘文平又开始做优化网站,做seo(搜索引擎优化)排名、挂广告赢利,帮一些小工厂创建网站、收取费用。2015年,他最多同时做过十几个网站,可以依靠这份兼职,离开工厂过生活。
但没过多久,他的网站就遭到攻击,导致广告联盟封禁账户,收入又变得不稳定,他不得不再度回到工厂。
在厂里,他也遇到过很多努力的人。有一个在工厂多年的工友每天都干活积极,甚至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也在干。后来厂里线长的职位空缺,他以为自己能上,却由一个刚进厂的、和组长关系好的年轻人顶上了。工友一蹶不振,干活儿也慢了,组长开始因为各种小事找他茬,他没过多久就离开了。
刘文平看过太多普工被淘汰的例子,于是他努力从普工干到了技术岗位。进入一家印刷厂后,老乡把他从流水线调到机台上做学徒。一个工厂往往只有一两台机器,对应一两个师傅。师傅教会徒弟师傅就会被淘汰,所以除了关系好的,师傅一般不会教人。刘文平一开始在旁边偷偷学,下班的时候整理好材料、调好机器,师傅上班了直接操作,他就有机会跟着学。时间久了,师傅看他勤快,也愿意说几句。
别人一个月就学会的机器操作,刘文平学了几个月,终于在2017年能够操作机器了。他提桶跑路换了个厂子,成为操作机器的师傅。这时候,他已经能拿到8000多一个月的工资。
新进的印刷工厂,却在半年里就倒闭了。这家印刷厂原本是一家小厂,老板接到一个大订单,于是扩大规模,买入新设备,员工也从几个人增加到十几人,但很快就因为资金周转不开,只能裁员,先裁掉做饭的阿姨,换成老板的老爸来做饭,然后裁掉普工,最后就到了操机师傅刘文平。
在离开工厂后,刘文平送过外卖。但意外不断,有时候剐蹭到别人的车,有时候车被交警扣了。
送外卖成为一些不愿进工厂的年轻人的选择,但这条路并不好走。图为东莞市街头的外卖员。摄影:张楠茜
有一次凌晨送餐赶时间,加上路灯昏暗,他一个没注意,连车带人栽进了坑里,手掌和胳膊都擦出了血,送的饮料洒了一地,烧鸡摔出去老远。按照外卖平台的规定,他只能自己赔钱。小伤舍不得去医院,刘文平回家清理伤口,为了减少些损失,他把摔坏的外卖吃了,边吃边苦笑。
前些年,他靠打工存了一些钱,听一位网友的建议,买虚拟币和资金盘,每个月都投工资进去,却遇到诈骗公司,40000多元的积蓄全亏了。
因为没钱,他三年都没脸回家,也不敢告诉父母。去年国庆节假期,刘文平终于回家了,他一边装修家里的老房子,一边和一位带孩子的离异妇女相亲,却被对方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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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的结构性用工荒,真要用机器取代工人?
“普工一个月4500-5000块,只要能做就行,50来岁的都接受。”这是彭晓军的鞋厂开出的招聘信息。他的鞋厂位于东莞道窖工业区,北靠广州,成立十几年,主要做鞋底的橡胶和中底工序。
彭晓军记得,十多年前,两三千元的工资招年轻人根本不是问题。那时候,沿海城市的市区居民90%的人都是工人子弟,年轻人要想进个好的工厂,还得托熟人请客送礼;一些大工厂有各种面试考试,对性别、年龄,甚至是省份和民族都有要求,还有些厂连染发、文身、指甲长的员工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