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词人贺铸兼具婉约与豪放的双重词风,现存词280余首,创作数量在北宋时期的词人中仅次苏轼之后。他沿袭苏轼的豪放词风,并扩大了豪放词的表现领域,创造出一种豪迈狂放与抑塞悲凉并存的独特风格。
贺铸性格豪爽,喜论不平之事。程俱说他“豪爽精悍”、“喜面刺人过、遇贵势,不肯为从谀”。贺铸自己也说:“铸少有狂疾,且慕外监之为人,顾迁北已久,尝以‘北宗狂客’自况”(《庆湖遗老诗集自序》)。
这样一个耿直豪爽之人,入仕后喜论当今世事,又不肯为权贵屈节,在官场上很有可能会一生沉于下僚,郁郁不得志,贺铸,正是这样的。
贺铸的豪放词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莫过于他的《六州歌头》,这首词充分地表现了他鲜明的豪爽之气、侠客之风、狂士之态等个性特征。
六州歌头贺铸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小注:①嗾(sǒu):此处指犬发出的声音;②冗(rǒng)从:无甚实权的从属官;③倥(kǒng)偬(zǒng):事务繁忙;④鹖(hé)弁(biàn):此处引申为武官。
上片词人通过对自己在京都六、七年的侠士生活回忆,塑造了一个刚强武士的形象。“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奠定全篇“侠”、“雄”基调。“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这些侠士们,正义在胸,无所畏惧,遇到不平之事便怒发冲冠;他们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无需坐下细谈便结为兄弟;他们重义轻财,一诺千金;他们推崇勇敢,纵气豪侠。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这是具体写出少年们“侠”、“雄”的行为:他们轻车簇拥,驰逐京郊;他们吵嚷哄闹,开怀畅饮,简直能把海喝干;他们能驾鹰驱犬,荡平狡兔的巢穴。这些细节,生动且形象地展现了年少时豪迈的“侠士”品质以及事迹,带给人无限倾慕之情。
然而,上片结尾处的一句“乐匆匆”和下片首句的“似黄粱梦”,却又与之前的内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青年时生活龙腾虎掷,然而欢快短促,流年易逝,一切就像一场黄粱美梦。上下片紧密相接的寥寥七字,将豪气干云的气氛收束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的宦海沉浮,以及无路请缨、报国无门、蹉跎岁月的悲情和孤愤,其实下片才是词人的重点。
下片“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大意是说,自己离开京城到外地供职,乘坐着一叶孤舟漂泊在寂寞的旅途上,只有明月相伴。而“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这是诗人的牢骚:散职侍从官品位卑微,却琐事繁多,日日繁忙,导致词人心情愁苦。陷入了污浊的官场仕途后,也就如同鸟入囚笼,繁重琐碎的文书工作,像我这样成千上万的有才之士、勇武之人,都被支派到地方上去打杂,劳碌于文书案牍,不能杀敌疆场、建功立业,快意恩仇,这一切让词人深感悲哀。
此处词人将自己的怀才不遇扩大到天下千万武官身上,颇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仁者仁心。众所周知,北宋自中后期起便一直面临着严重的外患,特别是西夏的入侵,正值国家多事之秋,需要有胆识、有魄力的英雄人物力挽危局。然而,朝中尽是投降妥协的声音,爱国将士空有一腔抱负而无用武之地。贺铸痛心疾首,多年积郁在心底的牢骚不吐不快,最终词人将矛头直指埋没人才的不合理制度和统治阶级的腐朽,使这首词的主题进一步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