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600年︱故宫与世界的对望:书写中国视角的全球史

2020-10-23 10:30:27 作者: 故宫600年

时至今日,欧洲重要的宫殿如凡尔赛宫、阿玛琳堡等,都保存了百多年前王室或贵族布置的“中国阁”(Cabinet de Chinois)。当然这其中充满了对东方的刻板印象。如果仔细甄别能发现,这些上流阶层并不能分清中国和日本器物,甚至印度舶来的珍品也间或掺杂其中,成就了欧洲文化精英对于遥远异域的美好幻想。这种“中国风”(Chinoiserie)成为了影响早期近代欧洲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持续接近300年。从路易十四引起轰动的丝袍到19世纪印象派对东洋绘画的学习,事实上都可以归入其中。

“东风西渐”并不仅限于艺术,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其萌生于启蒙运动前期。欧洲支持开明君主的知识阶层迫切需要一种想象的样本,来寄托其变革理念。而“孔教理想国”经由耶稣会士、商人们的传播,就变身现成的启蒙蓝本。所以与其说“中国风”是中国文化的影响,不如说是借中国元素刮的“启蒙之风”,内核表达其实还是欧洲政治传统的套路。不过有意思的是,销往欧洲的这些中国瓷器,反而促成中国制瓷工业中一些刻意引入西洋元素的作品诞生,而不仅仅局限于耶稣会士或者宫廷制造,它们多元而且复杂,被称之为“西洋风”(Occidenterie)。这是过去学术界很少专门注意到的。

清乾隆 粉彩描金徽章纹杯 故宫博物院藏

清乾隆 黄地珐琅彩开光西洋人物纹绶带耳葫芦瓶 故宫博物院藏文化的“出口”-“进口”,转换之间复杂的交互影响在漆艺史上亦有体现。中国漆器千年以前即远播日本。天平时代输入日本的唐代莳绘,在9世纪开始呈现自己的风格与道路,到18世纪再传回清代中国。雍正朝宫廷器物如匏器、木器上,大量呈现这种黑底描金“仿洋”工艺。喜欢沉稳凝重风格的雍正帝,十分青睐东来的这种色彩搭配。从日本到中国,这是另一种“东风西渐”。和式的工艺与纹样,因着中国皇帝的喜爱而在宫廷中流行起来。

世界的艺术在紫禁城交汇,这种趋势在雍正朝呈现了东西洋汇聚的面貌,是前代很少见到的。现藏北京故宫的铜胎画珐琅花卉寿字纹卤壶,曾远赴万里之外的宝岛,参加台北故宫举办的清世宗大展。这件器物的造型源自日本漆器,画珐琅的工艺发端于欧洲,而外壁上的团寿、蝙蝠、缠枝莲,是中国特有的吉祥寓意——“东西十万里,融通在一壶”。观赏过这件器物的人,都会为它的巧思而赞叹。但更值得赞许的,应该是对“异域”灵活的姿态与理解的渴望。这一方面体现在乐于将域外新事引介到海内,无论其所谓“发达”与否;另一方面对与“我”不同的他者,保持理解的同情。当遇到一种新的元素时,没有本能的拒斥,而是想办法将其融于自己的传统之中,甚至在此基础上,创制出融汇内外的新文艺出来。

清康熙 匏制团花纹漆里碗 故宫博物院藏

这种经历挣扎最终做出的牺牲与选择,其所反映的人性光辉、对义与善的追求,既是古典时代伦理关切的重要表现,也真实渗透在有形与无形的文化遗产中,成为我们民族传统的一部分,也是这一片宫殿自身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近百年前文物南迁的那只队伍、到多年来甘于清贫和危险、投身文物保护和博物馆事业的无数中外人士,莫不如此。正是有足够多的人为了理想牺牲个人名利,为了国家默默劳动与奉献,我们才能看到600年栉风沐雨的紫禁城依然完好地矗立在中国的土地上,其所典守的文物纵贯千年,体量达数百万件之巨。

参加过故宫文物南迁、后又随文物迁台的庄严先生,曾分别在台北北沟故宫和外双溪故宫周边,仿王羲之雅集,举办曲水流觞。庄先生此后再未回过大陆,“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不知羽觞泛波而过时,老先生会不会想到绍兴会稽山阴,想到故宫宁寿宫花园的流杯亭,想到永和九年的那个春日,想到了红墙黄瓦的那些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