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600年︱故宫与世界的对望:书写中国视角的全球史

2020-10-23 10:30:27 作者: 故宫600年

2020年9月1日,为了庆祝紫禁城建成600年,“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在故宫文华殿开幕。

文华殿是观察中国历史从王朝社会转向近代的一个窗口。1914年,经末代状元张謇等人呼吁,在朱启钤主导下,由金城和美国美以美会教士福开森参与谋划,从退还庚款中拨出20万元成立了古物陈列所,这是中国第一家国立博物馆,展出地点就设在紫禁城外朝诸殿中。“国体变更,势须开放”的思想,使得海外公共览古的近代风气吹进古老的紫禁城。当时的文华殿与今时一样,恰恰是展出历代名人书画的场地。甚至地面上铺设的瓷砖,也是舶来的现代工业制品。1918年,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同仁于文华殿观赏历代名作,刚从日本归来、年仅23岁的徐悲鸿在览画品评之余,发表了其艺术理论的奠基作品之一《中国画改良之方法》。

“改良”,是中国近代知识界最念兹在兹的一个词语。徐悲鸿之改良对象,正是故宫及其典藏数百万件文物所代表的中国艺术,以及背后千年的政治文化传统。他发出“民族之不振可慨也夫”的感叹,正时逢“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国知识界深感传统之无力图存、必须重新寻找出路。他所向往的中国艺术发展方向,一方面是“吾国固有之古典主义”,另一方面则是学习西方的写实主义。一年之后,与故宫一墙之隔的沙滩红楼里走出的北大学生,在“对传统重新估价以创造一种新文化”的时代感召下,走出校门,走过红墙,向北京街头前进,这正是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

将百多年前的这一情景,放置于600年故宫史、乃至数千年中国文明史的长河中考察,我们可以发现,这一刻并不是紫禁城第一次与世界正面遭遇。无论是从文化史还是政治史来看,这片连绵宫宇一直是世界多元文化交汇的重要舞台,国家、民族和人的无数悲欢,都在这里相逢。

盛世大国

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绢本设色《画麒麟沈度颂》呈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明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榜葛剌使者入贡,带来了新国王的致意。贡品中的这头长颈鹿,当时被称为“麒麟贡”,因为画工的精湛技艺,形象留存至今。

明人 画麒麟沈度颂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一年,是紫禁城工程开始的第二年,也是郑和第四次下西洋归来的时刻。

永乐气象奠定了今天我们对“大明”的基本认知,明成祖朱棣通过靖难之役一举登基,平定安南,五征漠北,屡下西洋,遣使丝路,改革吏治,编纂大典,迁都燕京,肇建宫城……按照历史学家牟复礼(Fredrick Mote)的说法,自元以降,王朝的同一种基调与特征得到形塑,那么与前代迥异的地方在于,一种“世界性帝国”的模样从这时开始生发出来,而朱棣显然是这一“超迈汉唐”伟大事业重要的奠基者和发力者之一。在其父朱元璋“再造华夏”的基础上,更向前进了一步。

今人往往以为,所谓“世界性帝国”的首要含义是一种政治经济军事的全方位压倒性领先,其实不然。这种印象,或多或少是近当代历史对我们观念的塑造。实际上如果时间倒回明代,它更多反映了一种区域乃至世界秩序的保卫与维持的能力。这种能力当然需要雄厚的国力作为支撑,然而更需具备对外交往的亲和姿态与文化吸引力,秩序方才可续持久。这当然包括我们常听说的“软实力”、“巧实力”,但其内涵却精妙的多。

中国文化发展至明,既是此前千年的传统积淀,更是欧亚大陆和海外诸种元素注入交融的成果体现。上文中说的长颈鹿称“麒麟”,旧时方家认为,是新航路开辟之前各地交流不畅将动物错认为“神兽”。事实上,除了呼应先秦以来对“瑞兽”的美好向往,经过语文学考证,“麒麟”与“鹿”的指称交叠,源自于中古欧亚大陆遍布各地对于瑞兽和鹿的崇拜,经过漫长的历史变迁融合在一起,最终指向同一种动物,并非古人无知而为。

这种融汇不光体现在历代职贡主题的绘画和艺术珍品中,或者今天观众如潮的故宫钟表馆里那些“西洋来的玩意儿”上。事实上它无孔不入,成为中国传统艺术乃至中国文化中的一个重要主题。同样是从元代以来,早期全球化不光加速物品的流通,人员流动也同样“超迈汉唐”。2017年北京故宫举办赵孟頫书画特展时,从辽宁省博物馆借展了一幅内府旧藏《红衣西域僧图》。赵孟頫自题尾跋,称“唐时京师多有西域人”,因此唐代卢楞伽画尊者十分具异域风采,而五代即便有画家擅长人物画,所画番僧又“与汉僧何异”,因此自己“颇尝与天竺僧游”而有心得,可以算上得意之作。如果我们对比今天收藏在北京故宫里的卢楞伽作品,可知赵氏所言不虚。

 1/5    1 2 3 4 5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