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天翻地覆的蒙元时代像一场短暂的春梦,很快,草原上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状况。
被埋没的是现实,而依然茂盛的是幻想。
洛阳:三春流水,千年万岁阳春曲
我说的洛阳还在今天洛阳市的东边,它是河南偃师县境内邙山南麓的一大片农田,改了道的古洛河从它的南端滔滔流过,不了解的人,完全不会意识到那是中国古代辉煌的都城遗址。
尽管地方上宏大的“历史保护工程”的阴影正在逼近,目前这座荒城还保留着基本的未经“修复”的诗意,也没有多少闲人来打扰。
缺点就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一切要全凭想象。除非你认识当地的考古队员,至少能为你指点出古城依稀的轮廓,或者带你去看若干目前还处于封闭状态的发掘现场。
东汉建武元年的光武帝所建的洛阳,是脚下这“汉魏故城”系统的开端,北魏太和十九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对汉魏故城进行了改造与扩建,基于旧汉的北宫建造了整一的宫城,并加建了巨大的外郭城,其面积甚至远远超过初期的现代洛阳城。
祸患起自528年的“河阴之变”,自此“天下多事”,洛阳历经劫难,直至东魏天平迁都邺城,遂将洛阳宫殿拆毁。元象元年(538)东、西魏战于邙山,北魏洛阳城终化为废墟。
本来,一座城市主要和空间有关。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洛阳正是“天下之中”,是完美的“中央帝国”的象征物。
驻足隋唐洛阳的定鼎门大街,直统统的轴线纵然颇合现代心意,实质的焦点,却是跨在洛水上连接南北城的天津桥。
名义上此桥仍在,但是四周高楼林立,市声嘈杂,只好在巨大的城市立交桥下,顶着风尘,凭空怀想当年神都的盛况—刘希夷《公子行》曾言:“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
如同爱德华·吉本笔下的罗马帝国,洛阳的衰落同样值得大书特书。由眼前的穷乏,这座城市不可见的过去反而变得越发理想化了——眼前风尘中这个蓬头粗服的洛阳,真的曾经是那个敢为“天下之中”的理想城市吗?
▲永宁寺塔佛像残片(洛阳博物馆藏,作者照片)
洛城的“万古千秋”生动地呈现着循环历史的观念:无论哪个王朝在此奠定它的基业,一代霸主们的肉体和命运最终都会归结于洛阳城北的青山之上,彼此并没有什么分别。
城中鲜活的生活,山上永久的坟茔。这种生与死的戏剧性并存,或说有限与无限的对峙,是在任何一个其他的类似城市中都找不到的。
有一个故事,汉魏洛阳城,西北有金谷园,西晋的名臣石崇居住于此,石崇有妓曰绿珠,“美而艳”,为人所觊觎,因而为石崇引来杀身之祸,而绿珠也慨然为主子坠楼自尽。
即使此地在成为一片白地后,这简单而干净的死亡,仍引起“千年万岁”的叹息——其实,故事的细节已经被时间淘洗得一干二净,就连金谷园的故地在哪儿也成了谜团,但它却仍旧是我们造访此地的一个重要的念想。
妙的是,中国的城市并不一定需要物质化的情境来回忆前生,记忆的密码藏在文字的传统里,寄寓于代代传承的自然与人情的微妙勾连中。在这种传统里,石崇、绿珠不再是抽象的历史人物,而是这座城市本身。
今日汉魏故城的大路并不就是昔日的洛阳大道,后者已经深埋在遗址公园的地层下,但是它直观地表达出那个时代的空间感。这些大路也多半和昔日的出入道路有所重叠。
长安,山川城郭都非故
人们对西安并不陌生,但我感兴趣的是唐代的长安。那时候,《大明宫词》这样洗脑力强大的通俗剧还没有开播,我喜欢开元天宝遗事,但谈不上是什么“研究”,我心目中的长安不过是小时候爱听的《薛刚反唐》一类评书的注脚:
“且说薛丁山大兵奏凯回朝,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到了长安……次日早朝,御玄武楼,受西域贡礼降表,众将卸甲入朝……”
那时我从没想过“玄武楼”之类是否真的存在,就像明代的城墙把唐代的若干残迹,比如皇城西南的含光门包裹在了里面。
如果是清代人的演义重新“发明”了唐朝,《大明宫词》也许就统一制定了旅游区的国家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