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骆公(1917~1992),书画篆刻艺术家、艺术教育家,天津美术学院创始人。李骆公原名英,后名立民,笔名黑沙骆,中年名骆公。早年从事现代绘画创作及教学,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后转攻现代书法篆刻。1969年李骆公被下放到广西,坚持书法、篆刻创作。历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天津分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广西分会副主席,广西书画院副院长,桂林书画院院长,中国现代书法研究会顾问,日本北陆篆刻协会名誉顾问,国际美术审议会海外评审委员和广西政协委员等职。
事情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初,我的父亲李骆公先生刚从“右派”转成“摘帽右派”(文革之后的称呼),那时他虽然从劳改农场回到了天津河北师范学院(今天津美院),但失去了教学工作,在美术系资料室工作。那段时间,他经常带我去古旧书店看书,也去劝业场楼上的古书画店、古董店、杨柳青画店逛逛。
▌林良《荷塘集禽图》 天津博物馆藏
一次,他在劝业场楼上发现了一幅很破旧的古画,款识为林良,画的是《荷塘集禽图》。虽看起来很破旧,但他爱不释手,问了一下价钱,好像是37元。虽然挺便宜,但是当时父亲刚摘了“右派”帽,工资也脱了皮,从206元降到126元(劳改期间仅15元),一家7口人以此度日,生活并不富裕。他让画店伙计帮他留着画,打算去筹钱。
看到父亲对这幅画志在必得的样子,伙计有些不解:“这画可能是仿的。”
骆公先生答道:“这张画气韵生动,我很喜欢,即便是仿的,也是仿得很好。”
等他凑足了画款,便将画买了下来,放在工作室,时常把玩欣赏。由于那时在学校没有机会画画,他时常约一些画友在家里搞一些笔会。印象比较深的是画鹰和秃鹫,来的都是老先生,父亲便时常拿出这幅《荷塘集禽图》让大家欣赏。不久,学校里就传开了,美术系的同僚也经常来家里赏画。
有一次,一位老师将画对着日光灯照着看了一下,发现这张画是由一张破碎的画拼裱起来的,拼裱的技术很高。从逻辑上推论,如果是高仿的画作,不会大费周章地用这么高档的装裱水平来裱。
这幅画的真伪问题便在朋友间讨论开了。有一位先生建议拿去让徐邦达先生鉴定一下,于是这幅画就被送到了北京。据说徐先生刚刚看到天头就断言这幅是真迹,接下来看到画后就说:“故宫的那幅是仿的。”
也许这个信息被泄露了,不久,一位不速之客便登门了。
这是一位来自北京的书画收购员,看上去60岁开外,一见面便单刀直入地提出:“希望骆公先生割爱,将《荷塘集禽图》出手。”作为一位艺术家,将自己喜欢的艺术品让出来是很困难的,父亲当即拒绝了他的请求。此后,这位不速之客就变成了常客,几乎每周都来。有时父亲下班还没到家,他就先到了,好在家里有奶奶和我招待。与父亲见面后,他总是先看看那幅画,然后旧话重提:“希望将画捐售给故宫,能让更多的人分享艺术经典……”话语间透露着一丝丝政治压力。父亲的“右派”帽子虽然已经摘了,但另一顶“摘帽右派”的帽子还在头上,难免心有余悸。
久而久之,父亲也感到厌烦了,疲于应对,只能答应了他。
在谈到报酬时,对方出价100多元。时值“四清运动”初期,对经济问题非常敏感,30多元的进价,100多元出手,可谓暴利了,这对于一位“摘帽右派”来说,有可能招来投机倒把的罪名。父亲又犹豫了。于是找到当时校党委书记,讲明来龙去脉,希望得到领导的指示。当时书记回答的大意是“画是你私有物品,自己有处理权”。
心爱之物被迫出手总会难以割舍,在画易手前,父亲征得对方的同意,在作品的左下角盖上了自刻的“李骆公藏画”朱文收藏印。因为这件事,文革期间父亲还曾被批判“有名利思想”。
此后,据说这位书画收购员例行公事去税务单位办理税务手续,由于是文物,要通过文物单位出据证明,文物单位按规定,此件文物不得流出津门,故由天津博物馆收购了。
备注:本文刊登于《收藏》杂志202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