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透骨寒”的还有为方先生系统总结的“理论”,这些“理论”真是值得反复诵读,这就是发表在山东省级权威戏剧杂志《戏剧丛刊》1990年4月第2期、总第74期的长篇奇文,题目是无法读通的《遒媚舒朗 空灵剔透——“方氏裘韵”初探》,作者于学剑,据知是山东省艺术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通篇文字“功力”实在不敢恭维,但很多论述对方荣翔倒是不能不谓恰当。此文用“娇媚娴静”概括了方氏裘韵的总体风格,全文充斥着“工细俏美”“娇声嫩气”“小巧玲珑”“那么娇,那么柔,那么美”这类“褒语”,用以抗拒钱金福身段谱口诀 “花脸要美不要媚”的基本原则,将违背花脸艺术本体特征的表现方法强行合理化。
只要对净行有些最基本知识的人都可以知道,百年来,花脸最具代表性的一代宗师金少山先生,是以虎啸龙吟的阳刚之美名世的。裘盛戎先生一向认为受到金少山先生成就的影响,是逐渐形成和完善自己裘派风格的最重要基础之一。裘盛戎在花脸的“刚”中注入了“柔”的成分,形成刚柔相济的新风格。但他很注意刚柔结合的“度”,而且是将保持花脸艺术雄浑豪迈的本体特征为己任的,这是裘先生一个重要的准则,所以裘先生还是保住了花脸这一行当的精髓。而“方氏裘韵”从本质上背离了花脸行当的本体特征。
裘盛戎、张君秋、谭富英、马连良合影
对方荣翔字韵的错误,于学剑非但都加以肯定,而且认为是对裘盛戎特色的“成功”发展。第一:于文说“以最有代表性的人臣辙来说,方荣翔明显地将半开口的‘人臣辙’扩大了口型,加进了类似江阳辙的成份。在裘盛戎的演唱中,也有扩大韵辙的现象”;第二 “出于音韵饱和的考虑,裘盛戎某些归于鼻音的唱法,方荣翔则用于开口音唱。如《刺王僚》‘虽然是弟兄们情意有’之‘们’字,《白良关》中‘人来带过爷的马’之‘人’字即是;第三:于文“方荣翔避讳炸音,是因为他嗓音清弱,如果夹用炸音,会显得太跳,有损整体和谐。不用炸音,使他清晰透明的唱腔特色更加突出和完整”,实质上方荣翔磨灭掉的,正是裘盛戎以其特色炸音为代表的净行风沙之气。于文将方荣翔错误的来源都归罪于裘盛戎、实际上是污蔑了裘盛戎之后,居然又得出“在吐字四声方面,方荣翔较之老师更准确”这贻害后人的可怕结论。
“神龛”上的方荣翔影响实在不小,他最有代表性的弟子中出现字韵错误从未被这些晚辈当成一个问题,而在方之后,又出现了一种影响着京剧风格的不良倾向:就是“吼叫”的凶风,现在已经在整个京剧界蔓延成灾了。《新民晚报》2011年3月26日第11版有篇文章指出“君不见演出京剧的剧场内,只要演员的嗓子够响、调门够高就一定能赢得‘如雷’的掌声,至于韵味如何倒是没多大讲究。”这和梅兰芳提高了观众的欣赏水平正相反,是用恶性刺激,来降低观众的欣赏能力,造成反常的剧场气氛。有一次在上海演出,一位名角唱得十分激烈,几位非常熟悉裘派演唱的京剧爱好者,约请他吃夜餐聊天,这些爱好者劝他“你今天到了这种‘份儿’上,何必唱得这样激烈哪?”这位名角说:“现在观众吃这口儿”。
老领导李瑞环早在1986年天津青年京剧团“百日集训”总结座谈会上就批评这种唱法的代表人物,他的措辞非常犀利,原文是“比如有时小孟还想钻上去,艺术不是谁喊得越响谁就是艺术高,那是叫驴不是艺术”(见《李瑞环谈京剧艺术》一书,第141页),其实这正和余叔岩当年的观点是一致的,石挥在《与李少春谈戏》这篇文章中讲到,余叔岩多次对李少春强调“千万不要向台底下要菜,那是最下流的”。而今天忍心把一些不明白京剧应该以韵味为主的观众,进一步引向歧途,以“吼叫”赢来廉价掌声,而且从花脸开始带动了同台的青衣、老旦不“吼”就要不下“菜”来。这种局面要想改观,已经是“谈何容易”了!我的好朋友张学津一再要求我一定清楚地写出来 “应该制止舞台上这种‘最后的吼声’”,这是学津生前备受京剧爱好者崇敬的呼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