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骨 金石心

2020-11-23 16:57:51 作者: 云山骨 金石

提笔画心

高凤翰作两种画,既能工笔又能写意。

一间房舍,屋后生翠竹。门前芭蕉林,映衬几方顽石。这种意境,多见于写意。但高凤翰用工笔法,色调施以浅绿。整个风景浑然起来,房、树、石,像在水上漂。一帘清幽的梦。梦中,细节历历。

写意画,多有牡丹。牡丹不羸弱,不娇娆,把茎伸得长长的,绕成了一根老藤,衬以山石。花枝显得凌乱,进而呼应成一种秩序。牡丹比石柔,却比身边的草多了锐气。依高凤翰的个性,但凡美的东西,都须有些筋骨。

荷也是,不是轻描淡写出来,而是甩出一片荷塘。一池的荷叶,挺拔身姿,伸往不同的方向,有力量,有思想。自能生出风来。

他擅长画雪。缺少阅历的人,笔下的雪,迟早要融化在宣纸上。高凤翰的雪,是他伤口上的盐,质变成一种精神。雪竹,莹白得可以照亮黑夜。雪菊,满目沧桑,更掩不住菊香似药香。

改用左手挥毫之后,“左书”成了高凤翰的招牌。相对于右手的听话,左手太倔强了。而恰恰是这种不驯、生涩、执拗,溢出苍辣墨趣。他写草书,左手用笔有意提按,却飞动出意外效果。突兀的浓墨,合着骨子里的金石味道,形成古琴凝涩的节奏,自成“左怪”一家。“不抱云山骨,哪成金石心。自然奇节士,落墨见高襟。”这是高凤翰的《章草书》。

有人把高凤翰归为“扬州八怪”一脉。高凤翰画作,并不算太怪,跟正统的“四王”绘画相比,他只是托举着一颗真心,命运坎坷,一路跌跌撞撞地泼洒着笔墨,并以此悦己糊口而已。高凤翰卖画,生意相当不错。作为好朋友的郑板桥曾有诗曰:“西园左笔寿门(金农)书,海内朋友索问余。短札长笺都去尽,老夫屑作亦无馀。”板桥在诉苦,手里连高凤翰和金农写的小纸片都不剩了,别再找我讨字画了。

高凤翰心善。有个温暖的故事在民间流传。

一日外出时,偶遇一个失明乞丐,手里捧着一个瓢讨饭。高凤翰心生怜悯,将乞丐领到自己家里,好好款待了一顿。乞丐吃完后,高凤翰把这个饭瓢刷干净,并在上面篆刻了一句话:“黑地昏天,前路茫茫,著脚难奔天涯,叫不出一碗王孙饭。”语句风雅,刀法秀劲。再加上当时高凤翰已有名气,因此这个失明的乞丐捧着这个要饭瓢,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争相请他吃饭,只求能欣赏一番高凤翰的大作。从此乞丐借此竟得以温饱,乞丐后来去世时,也靠卖了这个瓢,而得了一笔安葬费。

故事还没完。乞丐去世后不久的一天夜里,高凤翰就梦见乞丐进了自己家,说是来答谢他的大恩。恰好,那天夜里,高家的仆妇生了一个儿子。高凤翰悟到,这个孩子就是那乞丐转世,因此给他起名瓢儿。瓢儿长大了也当了高家的仆人,伺候高凤翰非常尽心。高凤翰晚年瘫痪,瓢儿极用心地伺候,早晚不离。算是善有善报的因果故事。

《砚史》流传

艺术史上,高凤翰有特殊贡献不能不提,这便是《砚史》。

高凤翰平生癖好收藏砚石,据说最多时有千余方。他选择了一些佳品镌刻铭跋,将题署的心爱之砚加以收集,著成《砚史》四卷。全书收砚165方,拓砚图112幅。最初是用彩墨拓印,并在模糊处用笔勾勒填补。原书设色以浅淡,并配朱墨、藤黄、赭石等色,钤以朱印。

我不懂砚。前几日,江南王大濛先生发来他收藏的砚拓图,正是高凤翰的《砚史》。他嘱我了解《砚史》雕刻者的故事,他的原话是:“真感人。”

故事是这样的:高凤翰晚年贫病交加,死后门柞襄薄,没有人保存其遗稿,《砚史》因此不知去向。宿迁王相博学好古,多方搜求,在高凤翰的族孙家中访到,以高价购得,如获至宝。

王相这个人,也是不屑科举,平生酷嗜古籍及金石书画。他认为高氏《砚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购得后,即在江浙一带寻访摹刻名手。当见到王曰申摹刻的百二十汉碑在砚背上,技艺相当精湛,即认为摹刻《砚史》非他莫属。后经人介绍,与王曰申订交,委托他摹刻《砚史》。

王曰申是画家王原祁的五世孙。家境十分贫寒,居住在苏州,靠书画篆刻及行医维持生活。接受了摹刻《砚史》的委托之后,他谢绝了一切其他工作,专心刻砚。王相也非常信任他,预付纹银100两。从此书信往来,两人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摹刻《砚史》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