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声诉说:“他以两百金为我偿债,诱我相伴,还答应到任再赏我两百金。我年幼误信,如今深感悔恨,但也无可奈何。今晚和公子相会,不胜仰慕,故敢私自和你欢好。倘若你真想和我一起,可付他原价两百金,我自然能随你赴京,朝夕陪伴。我们这些戏子中还有更妙不可言的,我也可将他们全部引来,岂会仅得我这一块肉?”公子见他谈论伶俐,愈发觉得合意,想也不想,满口答应。少年便不再起身,竟任由公子拥背酣睡。不觉东方已经泛白,公子尚在梦中,忽闻武举人的骂骂咧咧声,张目审视,发现少年已被他揪住,正要拳打脚踢。公子内心恻然不忍,便穿衣下榻,赧颜排解。
武举人愈发愤愤不平,又冲公子骂道:“我原以为你是文人雅士,出身显贵,且系同乡,所以对你倍加殷勤,你为何要仗势夺人所爱?这事也不用上官府,我只须打死这个畜牲!”公子内心格外羞愧。武举人挥拳痛殴,少年百般号救,场面汹汹,闹得不可开交,客店老板和两家仆人闻声直闯。正难解难分时,田某忽然由外走进,急忙制止武举人:“弟切勿躁动草率。公子实是我的恩人,有话该慢慢商议。”力劝出门。武举人仍怒容满面,田某只好强行拉他走出。很快进来回复公子:“他实在不肯罢休,可如何是好?”少年又涕泗横流,不愿再随武举人。田某故此居中调解,劝公子取钱换人,公子也颔首同意。
田某向武举人转述公子之意,他起先还不肯,经再三说和,方才勉强答应,但要索取少年衣物与饮食车马的费用,公子舍不得给。直到中午,双方才商量妥当,公子付武举人二百四十两银子,他犹恨恨不绝口。正要束装启程,突然又闻打斗声,较刚才更为哄闹。公子感觉奇怪,出门察看究竟,客店老板早就跌跌撞撞奔来,向公子说明原委:“你的仆人和这位武举的随从昨晚赌博,亏输二百金,偿还不到一半,双方争执,现在还在市中互相谩骂。倘若被巡逻的士兵瞧见,可就不得了了,如今法令森严,我的生意也将无法再做下去了,求公子可怜可怜我吧!”公子急呼仆人责问,果然有一仆人输了很多钱,没法偿还,而其他仆人迁怒武举人,又不肯代还,以致发生斗殴。
他们大多不敢置对,惟有一仆答道:“前晚和武举人的随从赌博,起先仅田某输得不可计数。待田某小憩后,我们始落下风。昨晚在这过夜,大家共计从田某手中补赢回来,以报答公子。不想局势忽然反转,田某居然大赢,大约数百金。我们又不敢告知公子,只得各自从行装中取些东西偿付,他确实满载而归。愿公子切勿责怪。”公子闻言恍然大悟,想了一阵才叹道:“唉,我知道了,这伙人真地是‘念秧’。”于是不再叱责,反而告诫众仆:“我奉父亲训诫,未能恪守,以致遭宵小之辈愚弄。如今我们的确身犯淫赌之罪,大人倘若知晓,恐怕我们都罪责难逃。你们切记慎言!若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这点钱倒也不难弄到手。”
仆人们欣喜不已,徐徐问道:“如果诸位公子垂询,我们该如何应对呢?”公子沉吟道:“就推说是遭到盗贼抢劫,这样要好一些。”大家满口答应。抵达京师,公子的诸位兄长早命仆人等候,见面不免疑怪:“约好某日可到,怎么拖迟到现在?”公子默然无言。先前通报早到的仆人发现他们的行李萧索许多(顿改昔观),不禁讶然,而后到的仆人假以遭盗相告,大家无不惊叹。公子来到寓所,面见诸兄,也自称遇劫。诸兄欲追究此事,公子又阻止道:“兄长们位列清贵之职,捕差怎肯尽心尽力?而且损失的东西不多,何必耿耿于怀?”诸兄听从其意,都以为小弟气量宽大,却不知他另有苦衷。
公子从此洗心静处,闭门思过,指使同中圈套的仆人暗中查访。他大哥的衙门中,并无田姓官吏,且某太常的侄子,现居京师,未闻有授官职。各王府的戏班中,亦无少年其人。公子心知武举人、田某等人都是假的,所以更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即便仆人也不敢轻吐一字。两年后,他因助饷被授予山西某州副职。离开京师,再过受骗旧地,客店已三次易主,前事自然无法打听,公子只好叹息离去。骗子如此狡猾诡谲,难怪会中他们的圈套,而不只是像《聊斋志异》中所提到的那些行骗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