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二十)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

2020-12-03 12:51:43 作者: 阮籍:咏怀八

咏怀八十二首(其二十)

阮籍

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

揖让长离别,飘飖难与期。

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

萧索人所悲,祸衅不可辞。

赵女媚中山,谦柔愈见欺。

嗟嗟涂上士,何用自保持?

理解这首诗的关键,在于认清诗中几个典故的背景和用意。下面先从第三、四句说起。

“飘飖”一词,出于《诗经·豳风·鸱鸮》。《诗序》曰:“《鸱鸮》,周公救乱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名之曰《鸱鸮》焉。”这一说法则又出于《尚书·金縢》,司马迁在《史记·鲁周公世家》中也曾承用,后人于此都无异说,阮籍的意思也不可能有什么两样。但阮籍在形容周公忧惧之心的“飘飖”二字底下接上“难与期”三字,则非直咏原来的史实可知,这里只是反其意而用之,对此表示存疑之意。显然,他是另有一番用意才使用这个典故的。

周公影射何人?不难想到,此人指的是曹操。曹操一直把自己比作周公。他也有招纳贤士的作风,所以《短歌行》中有句曰:“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也有东征的历史,所以《苦寒行》中有句曰:“悲哉《东山》诗,悠悠使我哀。”但也由于功高震主,旁人疑其有不臣之心,因而建安十五年《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又说:“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见周公有《金縢》之书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说明他像当年“周公救乱”一样,怕“成王未知周公之志”,所以有《鸱鸮》中的“风雨所漂摇”之感。然而不管他怎样信誓旦旦,援《金縢》以自明,阮籍却是认为“难与期”而仍然表示不信。

问题何在?因为曹操决非存心归政于成王的周公。他实际上只是充当了周文王的角色。

建安十七年,曹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如萧何故事。十八年,策为魏公,加九锡。二十一年,进爵为魏王。二十二年,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以五官中郎将曹丕为魏太子。这时曹操的臣下都已按捺不住了,觉得这出周公辅成王的滑稽戏不必再演下去了,于是纷纷有人前来劝进。曹操却说,“‘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这就表明曹操本人不想再去改演其他角色,他已把未来的武王——曹丕安排在接班人的位子上了。

果然,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曹操去世,同年十月曹丕代汉称帝。一切都在曹操的计划之中。历史的发展表明,“曹公”自明心迹的《金縢》之言,又怎能信以为真?

但当代的这位周武王却并非使用武力夺取天下,因为汉室太衰弱了,于是这一次的改朝换代采取了武戏文唱的方式,曹丕迫使汉献帝用禅让的名义交出了刘氏天下。

曹氏父子苦心筹划的目的实现了。《三国志·魏书·文帝纪》黄初元年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曰:“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说明他是多么踌躇满志。因为曹氏上下两代取得政权时没有采取什么粗野的手段,他们都是以圣人的姿态临朝亲政的。

但这样的禅让与原来意义上的禅让毕竟相去太远了。按“禅让”一词,古代亦作“揖让”,《韩非子·八说》曰:“古者人寡而相亲,物多而轻利易让,故有揖让而传天下者。”先秦诸子于此有类似的陈述,认为尧之禅舜,舜之禅禹,都发生在远古时代,那时风俗淳朴,原来的君主确是真心实意地在让贤。只是此风一开,后代那些觊觎权位的人却常是利用“禅让”的名义窃取政权,逼迫主子让出君位了。就在春秋、战国之时,也就多次出现过“禅让”的事件,例如燕国的子之曾用权术诱使王哙让出君位,真的实现了异姓之间的“揖让”。

显然,后代那些充满着奸诈手腕的“禅让”,已经把古代那种充满着光明正大的优美感情的“禅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尧、舜、禹之间那种出之于公心的美好政治理想,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阮籍慨叹地说“揖让长离别”矣!

曹操为了牢固地控制汉献帝,不让宫廷中再次出现伏后事件,建安十八年时还把三个女儿许配给刘姓天子。夫妇好合,“燕婉之求”,这本来是人生的美事,然而这种出于政治需要的结合,首先考虑的是有关政权得失的利害关系,所以阮诗在“揖让”“飘飖”之后又接上了“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二句,把婚姻问题和国家存亡之事联系了起来。按“燕婉”一词,出于《诗经·邶风·新台》,用来指称婚姻之事,那是没有什么疑义的。这次曹、刘之间的联姻事件随后又有了新的发展,所以阮籍引用了历史上的另一个典故,指出它漂亮的帷幕下掩盖着的悲剧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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