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鬼城背后都有故事。虽然在规划行程时查过资料,现场带给他们的震撼还是超出想象。
在惠州,他们见到了“为拆而建”的鬼城。整个村子搬空了,只剩下四五层的小楼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当地村民听说要征地,往自家地皮上疯狂加盖,等着政府按照面积来赔付拆迁款,结果规划没来,楼就扔在那里了。
到了中山圣贤山庄,他们被雄踞在山上的庞然大物镇住了。那是超过10万平方米的烂尾项目,原打算建成“中山地标式建筑”。水泥钢筋结构已完工,“人站在底下就像蚂蚁一样渺小”。根据网络可查的资料,这里1997年开始动工,2000年主体建筑基本完成,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完工。在2009年的中山“3·28”招商会上,圣贤山庄还被列为境外招商项目,后来就没了下文。
“到一个地方觉得已经很大了,到了下一个地方就是‘哇,这个更大更猛’。”黄海清说,等他们来到内蒙古鄂尔多斯康巴什区,“基本上整个人都崩溃了”。车窗外掠过黑森林一样无边无际的空置楼群,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这里的鬼城现象曾被美国《时代》周刊报道过,随着煤炭业的衰落,当地人口大量流失,很多开发商跑路。有数据显示,2010年该市房地产开发施工面积为4122.4万平方米,而近几年的竣工面积加起来不超过1300万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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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趟鬼城之旅,“二打六”去了6个人,挤进一部车,后备箱塞满,踹几脚才能盖上盖。大家一路聊天、唱歌、吃辣条。唯一不轻松的是黄海清,作为唯一有驾照的人,他有时一天要开十几个小时车,“开到脸都绿了”。
遇上查车,他们就抱起睡袋,盖住缩在陈艺儿腿边的黄秋霞,从窗外看,不超载。
在赶赴下一个鬼城的途中,他们在服务区搭帐篷,每隔两三天才能住一次酒店,人洗澡,设备充电。那是一个月里为数不多的舒适时刻。鬼城不好睡,早上五六点阳光会把人照醒。有一回在郑州,半夜下起雨夹雪,冰水透过了睡袋,他们逃跑了。
自称“长得像钟馗”,林超文通常负责守夜。其他人钻进帐篷睡了,他就坐在营地外围守到两三点,身旁放着一把40厘米长的劈柴刀。
鬼城里当然没有鬼,但林超文说“有也不害怕,可以平等地交流”。他更担心人,除了要小心避开保安,他们还撞见一帮人藏在废宅子里赌博,见过吸毒者留下的针筒。
有一次在安徽,刘奎纬前去一个鬼城踩点,刚翻进围墙,就发现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工拄着拐杖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几只鸡从他们中间跑过。为了缓解尴尬,刘奎纬把手背到身后,假装自己前来视察。往里走,他看到有不少农民工住在这儿,有人拉起绳子晾晒一家老小的衣物,还有做饭的厨房。
“二打六”团队最终放弃了这里。刘奎纬却觉得欣慰,“他们才是真正住鬼城的人,他们住得比我们好”。
大部分鬼城没有人,夜晚没有灯光,月光很亮。林超文在寂静中陷入思考,他读过一条2014年的报道,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对媒体说:“有研究数据显示,全国新城新区规划人口达到34亿。这意味着现在中国两倍的人口也装得下。”
“这么多的房子空着,那么多人又为了买房努力一辈子,甚至抹掉理想。”林超文非常难受,走进鬼城让他对这种浪费有了更具体的感知,“还有那些建筑工人,鬼城里面的每一面墙都是他们一砖一瓦砌起来的,但他们可能花几十年也没法在城市里真正安家。”
这些思考让“二打六”后来的作品更加充实。2016年,他们在河南封门村的鬼城挑了一块砖,用电锯切碎,再将碎片、颗粒黏合成一款新砖,在北京的一座美术馆里展出。
2018年,他们从各地鬼城收集建筑工人留下的布鞋、毛巾、草帽和手套,用水泥重新雕塑,标识来历,像文献一样展出。他们还用中国传统的拓印手法,把在鬼城捡到的废弃物件变成一幅幅水墨画作品。
这套听上去意境优美的拓印作品包括现场“胸口碎大石”。林超文仰面躺在展馆的长凳上,胸前铺好宣纸。鬼城捡来的砖涂了墨放上去,刘奎纬挥起大木棰,一砸就拓印出一个砖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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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受到作家韩寒影响,刘奎纬觉得自己有点“愤青”,他经常在微博上刷社会新闻,围绕社会问题进行创作。准备毕业绘画时,他的构思是:未来全球气候变暖,人类不再需要穿衣服,身上唯一的遮盖物是过滤有毒气体的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