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父亲七十有三。我与父母坐在公园的长凳家常里短。
父亲说:“中国人均寿命七十三岁,我今年刚好七十三。以后的日子都是赚到的人生,以后社保领到的退休金都是赚到的钱财。”
父亲说这话时笑容可掬:“工作四十年,退休十三年,争取多活些日子吧,多活一天就多领一天退休金。”
当时我心里却是阵阵酸楚。
他的话似乎充斥暗示,也在提醒我:他们已是垂暮之年,更可能随时离我而去。
2020年9月陪父亲回家乡
人年岁渐长特别是退休以后,从每天忙碌有序到无所事事,怎么打发突如其来的大量闲暇时间,那时的父亲一时无所适从,内心慌乱无措。
特别对于他这种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很少朋友、且社交恐惧的人来说,越是临近那个边界就愈加惶惶不安。
后来,在有限的尝试与摸索中,看电视与打麻将成为父亲打发时间的两种方式,甚至逐渐培养成为每日必不可缺的爱好。
2015年母亲在复旦大学
这一年母亲六十五,她说自己也直到六十过后,才真真切切不情不愿接受自己已然年老的事实。
2015年母亲在复旦大学
母亲在临近退休前的几年,也就是四十五岁后,和同龄的同事朋友经常讨论的话题已经从孩子、升学、工作,逐渐转移到更年期、年龄、退休………那时的她们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日子,年年岁岁,岁岁又年年。
2012年母亲登哦眉山
“退休,就是国家在宣告你已正式步入老龄。在退休这一人生大事真正到来之时,才惊觉连国家都愿意让你不干活还养着你,所以你不认老都不行了。”不服老却也认老,母亲的言语中有不可言述的心酸。2018年8月在北京
那一年我四十,仍旧把自己列入年轻人行例。
“中年、中年人”,那么遥远,与我何关。
“老年、老年人、老年生活”,更是遥不可及,我何曾惧怕过岁月。
可就在今天,母亲与我通电话。
她要我注意身体断不可熬夜,不要跑步以免过度磨损膝盖。她唠叨我已经四十八岁,快要退休,提醒我不再年轻的身体各项机能已是往下的趋势。
没有一个奔五的女人会不清楚,可当四十、四十二、四十五、四十八……五十冠以在女人的年龄前,即使潜意识里淡化模糊那些本身毫无意义的数字,可曾经潜藏在身体里种种毛病却早已躁动不安,蠢蠢欲动此起彼伏。
是啊,退休政策如何更改,国家已提上日程在作最后酝酿,如果按现行政策过两年我将要退休。
原以为退休与我隔着千山万壑,离我仿若天涯海角抑或恍若隔世。
可现在,两年,也只有两年而已。
它竟然在无知不觉之中、在悄无声息之下,缓缓靠近我紧挨着我,以使我麻痹大意后知后觉,以至于咫尺之间已是与我遥遥在望。
广场上随旋律扭动的身躯,公园里放声歌唱的民族高音,景点里被家人推着轮椅的年老游客,小区花园追在孙子后面的白发奶奶……这些,分明离我很远很远啊!
现在,父亲已近八十岁,他两鬓已完全斑白的头发,他的低血压和不再那么强有力跃动的心脏……还有母亲,因为膝盖老化、腰椎间盘突出的蹒跚的步履,岁月在他们额头刻下的那数不清的皱褶,历经风霜饱经沧桑的容颜……老态龙钟,疾未平……
这,就是多年以后的我吗?
恍惚之中,镜子里的我竟然已经有些母亲的模样,白发强出青丝下,眉宇眼角添皱纹。不再挺拔微微弯曲的后背,透出疲惫的眼睛眼神不再明亮……神情神态已然神似我那被疾病折磨缠身多年的母亲。
去年,就在去年,与我并肩而行的好友蓉就已对我说过:“这次见面发现你的背没有以前直了”。我当时不以为然并未将这个身体上细微的变化认真细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