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有重物砸在地上,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程运付“腾”地站起来,走近监控屏幕盯着看。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扒在墙头,挥着手臂骂拉面哥“飘了”,自己远道而来,一定要拉面哥给他做碗面。
家人们苦笑,说这样的场景最近常发生,每天墙上都有砖块掉下来。之前还有人大半夜往院子里扔啤酒瓶,有人要进屋拍程运付睡觉。
程运付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粗大的手掌里,久久不说话。
从2月24日爆火到此时,人潮只是从集市上的摊位转到了家门口、村子里。起初程运付接受村委会的建议,隔一个小时走到门外和人群打招呼,说来了都是支持自己的,让大家注意安全,甚至哼几句偶像刘德华的歌。后来在门口出摊,有人挤上跟前和他合影,他别过脸去。
程运付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网红。儿时家里穷,程运付上初中时就辍学回家种地,后来到砖厂打工,每天干十几个小时,运送几百斤砖块,工资只有10元。2004年程运付和妻子结婚,还是父亲凑了500元钱。结婚,父母生病,欠的账到前几年才还清。
说到以往的穷苦日子,程运付捂着眼睛哭了,说以前吃不饱穿不好,被人“看不起”,具体不再多谈。他的头顶吊着一个白炽灯,脚下的水泥地散乱着水渍和纸屑。四脚矮桌边围着一群小马扎,炉子没有生火,客厅显得冷清。两个冰箱,一台二手电脑和监控器,家里再无更多值钱电器。
院子木门旧了,中间变薄,边缘划着口子,留下一道缝,不时有人趴上去偷窥。两旁瓷砖上印着“家居黄金珠宝地,人在潇洒富贵中”,在以前,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程运付家院门上,不时有人凑到门缝里偷窥。罗晓兰摄
游客里有一个山东泰安来的残疾人,程运付请他做志愿者维持秩序,让妻子给他端饭吃。说到这个“孩儿”,程运付的话变得密集,说他有天在自家东墙胡同里睡了一夜,“那个孩子一过来就给我鞠了一个躬,说被别人看不起,我当时心里就不是滋味”。在程运付看来,这样的人是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帮多少是多少。
下一秒,说到自己卖拉面挣了点钱,“日子好点了”,他马上又咧开嘴笑,悲喜不加掩饰。
种地仅能糊口,结婚后他学习了做拉面的手艺,在附近各镇集市上卖拉面。拉面一开始定价就是3元一碗,那时碗里有肉。后来物价上涨,他想着提高面价,和老顾客一商量,老人家面露难色,情愿不吃肉,多放面。
10多年来的风吹日晒,让程运付的长相与真实年龄相距甚远。他瘦,高,勾着背,步子轻。他的肤色黑,高颧骨,凹脸颊,脸上肌肉稍微一动,眼角就绽开近10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法令纹近乎盘踞在双颊上。好多人都以为不到40岁的他已经50岁了。
穷苦出身让他保持了热心肠,或许也是他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安慰。赶集时有老人吃了面后钱不够付账,他摆摆手免了单。有孩子的父母在一场失火中丧生了,他也捐了款,署名只写“好心人”。电影《失孤》的原型郭刚堂寻子多年未果,程运付主动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借人气扩散信息。他用自己的抖音和快手账号,和郭刚堂一起录了视频宣传。
此前,程运付就是“宝贝回家”志愿者协会的成员。各地的寻亲者闻讯赶来,但他再无更多时间接待。有人聚在院子门口苦等两天,他过意不去,开了门,一个父亲跪在地上求他帮忙,他心软,将一群人带了进来。外甥在一旁说对方道德绑架,要求每个人只能合影。寻亲者口头答应,拍照时改成了拍视频。程运付全程笑着,面对热情伸出的手赶紧握过去。一位母亲拍完合影,又对着程运付家一通拍,包括墙上的结婚照。
3月11日晚,第三批赶来的寻亲者坐在程运付家门口等他。罗晓兰摄
几乎每一天,都有不同层级的政府工作人员进出他家。村民们在畅谈未来,说村里除了拓宽河沟边的小路,还准备连通山顶到程运付家的公路,以后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