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食欲开窍晚,学汉字拼命,po怎么都拼不出来;数数的时候,从0数到9, 就剩一双眼睛干瞪着永爱,怎么也不知道要接上10。
永爱纳闷了,“我怎么生了一个傻孩子?”
好在这是不轻易向命运屈服的永爱。1960年代,永爱出生在山西晋中一个普通的县城,母亲从小就告诫家里唯一的女儿,要靠读书改变命运,否则只能依附别人。永爱的母亲不惜借款供她读完大学。她成为那个年代的“小镇做题家”,毕业后,她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女儿出生后,为了维持家庭开支,永爱又离开体制,投身房地产行业。适逢房地产行业处于黄金期,她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入。
如今,永爱拥有几套房产,工作朝九晚五,再过两年要退休了。她的哥哥和弟弟,早年辍学,如今都在老家县城做电焊工。
时代的红利下,永爱相信自己能改变许多事。她30多岁还能从零开始,考取造价工程师执业资格证,女儿肯定也可以。在她的经验里,六年级以前是鸡娃的最好阶段,因为“娃听话”,“能鸡得动”。她给王食欲讲数字规律,为了让女儿记住公式,学鸡叫和兔子跑,拿筷子在客厅里演练两辆火车的相遇问题。着急的时候,她还会直接一脚踹过去。
一次数学小测验,王食欲考了83分,听说很多人得了100分,永爱脸色变了,“怎么考这么低?”
她发现,那之后,女儿明白了成绩的重要性:考高分妈妈会开心,考低分妈妈不开心。只要自己不高兴,女儿就会顺从自己的心意,认真学习练琴,“宁愿虐自己”。
陷进回忆,永爱又掉泪了。她满怀愧疚,可她说,“鸡她,也是因为爱她。”很多年后,她才得知,女儿当时“只觉得她对我不好,不爱我”。
过往经历奠定永爱实用主义的底色,“没什么用”,经常被她挂在嘴边。小时候,女儿下楼找伙伴玩,永爱说,“没什么用,浪费时间”。素描、国画、手工科技课是女儿喜欢的,但都被永爱取消了,因为“没什么用”,“钱扔进去也听不着响”。丈夫带女儿到宋庄买画,她告诉王食欲,“这些画家都吃不上饭,没暖气,你不要搞这个。”
成绩和升学是她心中的唯一标准。她给女儿报了一年的800米长跑和立定跳远,就为了中考体育拿满分;古筝也学了10多年,因为考级和特长加分,授课老师建议走专业路线,永爱拒绝了,艺术不能当饭吃,她只要眼前的加分。
不是没有心软过。从少年宫下课回来的路上,年幼的王食欲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昏昏欲睡,永爱一手往后稳住女儿,一手扶住自行车把手。她心酸,觉得“孩子不容易”。但要克服心中的软弱——这是为女儿好,不能让女儿以后埋怨她。
那是永爱最忙碌的人生阶段。丈夫是个文艺青年,做媒体工作,经常上夜班,连续几天没回家,一问才发现去四川出差了。家里的活只能撒手给永爱。她还要忙着送礼、送钱,给女儿争取一个在剧院演出古筝的机会,为小升初的简历加上一笔。这样的简历她亲自排版,装帧成册,印了50多份,全市最好的一批小学,她挨个投遍。
● 小升初,永爱为女儿制作的简历。
永爱说自己是奉献型人格,她有一半工资都用来给女儿报班。她的奉献也的确获得了回报:小学六年级时,王食欲成绩已经保持班级前三。初中三年,王食欲每天放学主动写作业,自己搜寻辅导班,成绩稳坐年级前五。
永爱成为家长们的典范。每次家长会前,她都精心打扮一番,等待被邀请上讲台,掏出事先拟好的演讲稿。
女儿就是她的另一项事业。
2010年,鸡娃的第13年,经过四轮面试,王食欲成为一所知名高中的学生。永爱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北京大学就是踹一脚的事了。”
拐点
残酷的现实随着高中大门的敞开迎头撞来。18个同学坐在一间教室,穿同样的校服,天差地别。有人捧着美国物理教科书学习,全英版;有人英语SAT满分,又自学拉丁文;有人已经在跟中科院院士做实验。
而王食欲,数学测验,一张A4纸,5道题,曾经自诩数学优异,现在一道也解不出。同学说了句,老师都讲得这么明白了,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