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室的衰落已成定局,单凭钱谦益夫妻的努力,在历史的车轮前无疑是螳臂当车,改变不了什么。
弘光二年五月,清军势不可挡地攻占了南都,将建国一年的弘光朝摧毁。柳如是目睹清军扫荡江南造就的人间悲剧,对清廷嗤之以鼻,她劝丈夫以死殉国,以示对朱明王朝的不二忠心。钱谦益思量再三,觉得夫人说得在理,于是便与柳如是相约来到西湖自尽。
一如两人相识那天,钱谦益和柳如是泛舟西湖,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到湖心。柳如是从食盒中取出几碟精致的菜肴,还有一壶陈年佳酿,为丈夫和自己倒满酒杯,随后说道:“能与夫君相遇相识相知,已是几千年修来的缘分;今夜能与夫君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气。”
看见眼前的佳人,钱谦益泪眼朦胧,端起酒杯说出那句:“来世再作夫妻”后,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
柳如是站起身来,要与钱谦益一块携手投湖,谁知一缕凉风袭来,竟让钱谦益打了一个寒颤。
钱谦益把手伸向湖水,试探了一番后说道:“夫人,这湖水太凉了,我们等到水暖一些再来吧。”
柳如是这才知道,钱谦益舍不得这大千世界,早已后悔与自己同来西湖。她虽然心中愤慨,却不知该如何劝丈夫,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在船上依偎到天亮。
丈夫不是那种肯为国效死的大英雄,柳如是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舍不得这花花世界,那便一同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吧,只要不仕清,总算不愧对前朝。
然而,钱谦益才答应没多久,柳如是便听小厮说他翌日便要迎接清军入城。
柳如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意中人竟是这般软骨头,感慨万千的她一人来到后院的荷塘,准备投湖以唤醒这个陷入迷途的钱谦益。没想到,钱谦益在柳如是即将投湖时赶来,将她牢牢抱住。
他不舍得死,更不舍得让柳如是死。
钱谦益委托家人将柳如是照料好,一个人走出钱府,迎清军入主南京。
没过几天,柳如是便发现丈夫竟将前额的头发剃光了,还把脑后的头发扎成了辫子。柳如是这才意识到,钱谦益非但要苟活,还要活出个荣华富贵。
柳如是指着钱谦益光秃秃的脑门气得说不出话,可钱谦益却已下定决心。钱谦益已做好准备迎接清廷的延揽,“管这江山是朱家的还是爱新觉罗家的,我的目的就是当官”。
之后,钱谦益打着“为前朝修史”的旗号,领了礼部侍郎兼秘书院学士一职,中秋过后便要前往京城入职。分别之前,钱谦益与夫人同游西湖。一个踌躇满志,一个悲痛欲绝。
自钱谦益与柳如是相识以来,第一次相顾无言。整个晚上,柳如是都在闷闷地饮酒,钱谦益也不知该如何劝夫人,于是,便陪着她喝酒。
酒过三巡,柳如是盯着湖心的映月,喃喃道:
素瑟清樽迥不愁,花楼云雾似妆楼。
夫君本志期安桨,贱妾宁辞学归舟。
烛下鸟笼看拂枕,凤前鹦鹅唤梳头。
可怜明月三五夜,度曲吹箫向碧流。
柳如是想用往日的甜蜜唤回钱谦益,可钱谦益已被名利冲昏头脑,怎会如此轻易地回心转意?因此,这一次的离别酒,让柳如是倍感苦涩。
钱谦益用自己的晚节作为筹码,一心想要博得功名利禄。在他的期盼里,清廷起码能安排个宰相之类的职务给他当当。谁知,满清统治者亦知非我族类的道理,只是给了他礼部侍郎的闲职养老。
对于多尔衮来说,钱谦益归降这件事很重要,但钱谦益本人却并不重要。这位前朝遗臣,是曾经的东林党魁,只要他肯“弃明投清”,自然会带动更多的前朝遗臣。至于钱谦益的个人能力再突出,他只是老骨头一把,没法给朝廷做太多实事。
况且钱谦益终究是个汉人,爱新觉罗氏又怎会将实权交到他的手里呢?
一步错步步错,自钱谦益开城迎清的那一刻,他已输掉了这场牌局。钱谦益入朝后饱受八旗贵族冷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满人教化遗民的招牌罢了。柳如是每个月都会寄来家书,劝他急流勇退,早日回乡隐居。钱谦益对清廷心灰意懒,终于决定归隐田园。
钱谦益唯一的价值已被清廷榨干,再留他在朝中吃空饷徒然无功。因此,当钱谦益向朝廷提出辞官申请时,立即得到多尔衮的应允。就这样,钱谦益在清廷当了半年的礼部侍郎,随后便灰溜溜地退休了,从这以后再没有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