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哲学”的特点
谈及中国思想、中国文化,都没有争议。但是,中国思想到底怎么界定,能不能提“中国哲学”这四个字,中国到底有没有哲学,是一个关键问题,也是一个文明论的问题。如果回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回到文明论的视野里,将有助于理解今天还在争论“中国哲学合法性”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百多年前有人质疑中国有没有哲学可以理解;一百年后的今天,还在争论这个问题,则有点莫名其妙了。中国哲学这个学科确立至今,也已经超过一百年。中国学术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总是有人诋毁哲学,尤其是中国哲学,认为“哲学”这个词汇是一个舶来品,但很显然,“哲学”二字只是一个翻译的词汇。那么,真正的问题在哪里?第一点,哲学有没有标准形态?第二点,哲学和文明的关系如何。一个如此悠久的文明,如果没有根本的看待世界、人生的目光,它又如何源远流长地走了这么多年?
我曾在上海陆家嘴图书馆参加了《中国哲学十五讲》的活动,在那场活动中我也提到,一直以来有所谓“中国没有论”,包括中国没有哲学、中国没有科学等,而最近一个更夸张的讲法是中国没有创新。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赵汀阳在《惠此中国》中对中国文明有一个非常精到的概括,第一条就讲中国文明是自发生以来从未中断过的文明。回到问题本身,如果中国没有宗教、没有哲学、没有科学,甚至没有创新,中国几千年历史如何延续至今?因此,这种讲法可以休矣,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无聊”。
当你说中国没有哲学的时候,标准的哲学形态是什么?是亚里士多德?还是柏拉图?如果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代表标准形态,那么奥古斯丁、笛卡尔是哲学家吗?德国古典哲学是西方哲学的巅峰,但这不意味着谢林、黑格尔等就是唯一的哲学形态。实际上,哲学没有标准形态,既然没有唯一的哲学,中国没有哲学的说法也就无从说起。那么,什么是哲学?我认为:关于世界、人生根本问题的理性的、成体系的思考,就是哲学。以这个标准衡量,中国所有的思想者,其实都是哲学家。这其中涉及三个要素:一是关于世界、人生的根本问题;二是理性地看问题;三是要成体系,如果不成体系,则应该叫“思想的片段”或“思想的洞见”。我当然认为中国有哲学,而且“中国哲学”这四个字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中国哲学十五讲》最大的特点,就是我不怎么讲学派思想的传承,我的重点只在于深入每一个哲学家体系的内部,揭示这一体系的核心和最为关键、最具思想张力的那部分内容。在这里,我最想突出强调的就是中国哲学的说理方式,也就是以思辨的逻辑的论证的方式来说理。实际上,关于论证本身的理解就非常复杂。《仁学本体论》中非常明确地讲了论证本身。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论证?论证是让我们所说的道理更具说服力,是使道理获得说服力的形态。
论证有不同的传统和方式。其中,丁耘教授在《道体学引论》一书中讲到了诠释性论证,即:通过诠释历代哲学家的思考,通过诠释历代伟大的哲学经典,来获得自己论说的说服力。这一路线根本来说还是经学路线。我认为,诠释性论证在相当多的时代都具有足够的说服力,只要这个时代的权威系统是完整的。在权威系统完整的情况下,只要回溯到基本权威,所说的道理就获得了足够的说服力,这就是诠释性论证,或者说是整个经学论证的方式。
举个例子,在一个孔子的权威不受质疑的时代,需要辨析的只有两点:第一,这句话是不是孔子说的;第二,孔子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当权威系统崩解之时,仅仅回溯到某种权威的系统就不再有这样的说服力,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就要回到所谓的“自然之理”、根本的原理上来,回到最基本的普遍理性所能支撑的逻辑和思辨的论证上来。我在《中国哲学十五讲》中呈现的主要脉络,呈现出的几个时代,也是中国哲学最具原创力的时代,因为这几个时代都是从人的普遍理性出发,用逻辑的和思辨的方式提供论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