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继东外表言语犀利,内心柔软;他不衫不履,却内里守持。比如《今夜无人入眠》,写城市人的内心,甚至力比多的爆发,作者一直抑制着压着写,以守持为底线,箭在弦上,却一次次隐而不发。出人意外的结尾,充满着人间情义,内敛,饱满,显示了作者不凡的人性探寻、审美创造和艺术控制力。
雷 默
雷默的小说也充满人间烟火,而烟火气里却散发着道的精神,既贯通民间书斋,又高韬于虚无,所谓大俗大雅。他斩获“文学之星”的短篇小说《信》,“我”与老人的书信会心,就不止于世俗的陪伴故事,而是致力在具体现实中挖掘境遇对人性的损伤与世态之歧,小说深处流淌一抹令人共情的哀感。这份摹写人情世态之歧的书写功力,还体现在《大樟树下烹鲤鱼》的故事,它带着民间传奇的色彩,却写活了一个厨师独特的生命与物哀的悲悯,叙述一波三折,人物之间精微细致,哀感静流。又如新近的短篇《密码》,通过一对大学毕业生情侣,从北方南下回到男方的家,猝不及防面对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人物间失却了相契的心灵密码而黯然离去。雷默这种挖掘境遇对正常的人情与人性的损伤,以及由此引起的人物内心的迷茫和哀感,显示了作者独特的审美个性与出色的才情。
黄咏梅
移居杭州的岭南作家黄咏梅也“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她的作品深染岭南文化,一派静水深流。在她故乡梧州召开的“从鸳鸯江出发:黄咏梅作品研讨会” 上,评论家吴义勤说“黄咏梅以对宽阔的生活面和芸芸众生有温度的描写,形成了自己鲜明的现实主义”。诗人出身的黄咏梅擅长中短篇创作,作为南方都市文学的天然叙述者,她有着真诚面对生活资源的根性自觉,她的南方故事朝向更多的是都市市井,她始终以悲悯而温暖的目光注视市井的人物、市井的风俗,八卦的平凡的,深处是人性的幽明与人间的冷暖,贴心贴肺,又处处机锋闪烁,颇具共情。她细密的叙述针脚游走在平凡人灵魂与世俗生活间,在迷幻的城市生活中,敏感捕捉和展现现代都市凡人(尤其边缘人)的日常生活和精神流变,特别是女性的心灵之光,充满理解的同情和同情的理解。无论都市白领行走在《多宝路的风》中的陈乐宜、《勾肩搭背》的樊花,《文艺女青年杨念真》《小姨》,以及《契爷》的夏凌云、《献给克里斯蒂的一支歌》的克里斯蒂,还是只能出入豪华饭店《负一层》的女工阿甘们,挣扎在俗世中,却有人间温情或有所坚守的生命的尊严,叙述于不经意中,灵光闪烁,超凡脱俗,故事散发出一种既迷离又充满人间烟火、更闪烁着守持的神光,甚至是可以《把梦想喂肥》,这是多么气象万千的人间想象。深切的俗世日常、精细舒展的南方故事和心灵书写,正是黄咏梅出类拔萃的地方,她赋予了生她养她的“岭南”新的文学意义。
她近期“猫元素”的小说,如《跑风》《给猫留门》叙述也相当醇厚动人。尤其喜欢后者小切口里的大世界,孙女雅雅与宠猫豆包的故事背后,俄罗斯套娃般藏着祖孙四代的人生,“猫”是叙事探照灯,照亮四代人的人生,照亮了老沈当年“命运的咽喉”的留刻,更照亮了老同学刘进乐突访的黑夜,历史的迷茫与荒谬扑面而来,小说顿时境界大开,真正的沉潜大气,静水深流。
可见,黄咏梅深得短篇小说的叙述之道,她的小说表面平实冲淡,鲜明的粤语活色生香地描述人间百相,一如飞机助跑,又如足球助攻,忽然转身一笔浓墨,就有了临门一脚,人物飞翔,小说境界顿开,艺术张力阔大。诚如《父亲的后视镜》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授奖辞:“映照着一个劳动者的路,也映照着时代的变迁。与共和国同龄的父亲平凡的一生,如凝练精警的诗篇,时有超拔壮阔的气象。其中贯彻的深长祝福,体现着宽厚有情的小说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