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帝南巡时,江南士子进献藏书,其间就有楼璹所绘的《耕织图》,他便命焦秉贞在此图基础上从头制造《耕图》与《织图》各23幅,其间《织图》表现了养蚕从育蚕、采桑到裁缝的完好出产进程。在每幅图上,康熙还御笔亲题七言绝句及序文,其间织图包括的内容有:浴蚕、二眠、三眠、大起、捉绩、分箔、采桑、上簇、炙箔、下簇、择茧、窖茧、练丝、蚕娥、祀谢、纬、织、络丝、经、染色、攀华、剪帛、裁缝。这《御制耕织图》与楼璹版迥然不同,但更为工巧纤丽,还运用了西洋的焦点透视法。
我国是衣冠上国,礼仪之邦,对服饰穿戴非常考究,而服饰也显现穿着者的身份位置和性情气质,所以,小说家们往往非常注重对人物的服饰描绘。在明清小说里,穿丝着绸的主人公不可胜数。如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第十六卷《陆五汉硬留合色鞋》写张荩“自己打扮起来,头戴一顶时样绉纱巾,身穿着银红吴绫道袍,里面绣斑白绫袄儿,脚下白绫袜,大红鞋,手中执一柄书画扇子”;明末清初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第十四回《囹圄中起盖福堂,死囚牢大开寿宴》:“只见珍哥猱着头,上穿一件油绿绫机小夹袄,一件酱色潞绸小绵坎肩;下面岔着绿绸夹裤,一双天青纻丝女靴”;清代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名士大宴莺脰腹溯 侠客虚设人头会》:“三令郎见他没有衣服,却又取出一件浅蓝绸直裰送他”……
值得着重的是,丝绸之于江南的人们,决不只仅是身体的遮羞御寒之物,而是沉溺浸透到了日子的方方面面。比方仕女手中的团扇是绢面的,墨客轻摇的折扇扇面也往往乃绫罗所制;用于书写或函套书画的帛是浅黄色的“缃”,故书本雅称缃帙;女儿家捏在手中或掖在旗袍襟里的,是撒了几滴香水的丝帕,或曰绢头,步步芬馨,风情万种;家居必备的窗纱、门帘、帐幔也多选丝绸制造,当然,绫罗绸缎秀丽衣饰和成匹的丝绸料子更是上好的嫁女之物或奉送佳品,例如清代吴敬梓长篇小说《儒林外史》第十回《鲁翰林怜才择婿 蓬公孙富室招亲》:“鲁编修那里也设席相留,回了允帖,并带了庚帖过来。到第三日,娄府办齐金银珠翠首饰,装蟒刻丝绸缎绫罗衣服……”,李绿园的长篇文言小说《歧路灯》第十四回《碧草轩世伯谠论 崇有斋小友巽言》:“王中协同阎相公到街上,备贺礼四色——银花二树,金带一围,彩绸一匹,杭纱一匹”,而在古典名著《红楼梦》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里,江南甄府给贾府的礼单上写着:“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官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
窃以为,曹公笔端的丝绸故事,人们最耳熟能详的,或曰最令人冷艳遥想的,或许首推那极软厚轻密又极画中有诗的“软烟罗”——贾母心爱外孙女林黛玉,见潇湘馆的窗纱旧了,当即吩咐儿媳王夫人:“我记住我们先有四五样色彩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当家理事的孙媳王熙凤最是机伶,忙道:“昨儿我开仓库,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把戏的,也有流云卍福把戏的,也有百蝶穿花把戏的,色彩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贾母笑她年青没见识,解释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岁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派姓名叫作软烟罗。……只要四样色彩:相同雨过天青,相同秋香色,相同松绿的,相同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篷,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相同,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而最令人怜惜喟叹的,则是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香菱动身,垂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停,可巧宝玉见他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戏。忽见世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垂头弄裙。因问:‘怎样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而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儿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端的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垂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样就拖在泥里了?惋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原名甄英莲的香菱年少被拐,给呆霸王薛蟠做妾,纵有灵心慧质,却怎么办命薄如纸。薛家豪富,一条新石榴红绫的裙子其实缺乏为惜,但对她却的确实确是个不大不小的费事,好在有宝玉怜香惜玉体心贴意,让守孝中的袭人将同款裙子相赠,才得免“阿姨老人家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