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 | 半世风流半世空

2020-10-14 22:28:44 作者: 李叔同 |

《一轮明月》中的李叔同与妻子

此后入空门,六艺俱废,让世间才华绝代的李叔同,成为永远的过去。旧友柳亚子称此举“不可理喻”,“使中国文艺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

世人眼里,他绝情至极,抛妻弃子。

那个让多少凡夫俗子动情的桥段,雪子最后一次见他,失控地责问:“法师,你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弘一法师背身立于一叶渐远的小舟上,沉默无言。

俗世的温暖,妻贤子孝,只是第一层楼,艺术成就,在第二层楼,如丰子恺所说:“艺术的顶点,只有宗教。”

《一轮明月》剧照

披剃后,弘一法师于佛前立誓:“绝不做一个碌碌于岁月轮下碾得魂消魄散的啖饭僧。”

他再三告诫自己:“你不要忘掉前人的创痛,做历史的疮疤!时时刻刻,观照自身,如履薄冰!”

当时他面对的,是僧林的德行破产,佛门清净不再。知识阶层将佛门列入“三教九流”,平民百姓视佛法不过神狐鬼怪。

佛门之外,众生的现实一片黑暗,弘一跪于佛前,泪流满面,不能抑止。

“没有严持戒律的佛教行人,如谈到高深的定力与大智大慧,那便是一片谎言!佛言:‘佛灭度后,以戒为师。’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于是,弘一法师投身佛门中最冷僻艰难的律宗,因“律学到今天一千年来,由于枯寂艰硬,而成为绝学,无人深究力行;于是佛门的德行败坏,戒律成为一张白纸,令人悲叹!”

“如我不能誓愿深研律学,还待谁呢?”

从此后,持最严格的戒律,入经阁编修律学经籍,房门上一副“虽存若殁”,用以婉拒各方,避免做一个“应酬的僧人”。

他把自己的生活降到了最低处,矮小的关房里,一坏桌,一旧榻,一烂席,一破帐,日啖一餐,过午不食。

借苦行,让曾经浸染繁华的烙印消散,磨砺出坚韧的意志,培育一颗慈悲的道心。

多年后,许多故旧千里寻来,经年累积于腹的不解与质疑,待见到法师,尽烟消云散,反被那一种气宇简穆的气质震慑,切切生出敬畏来。

世人对佛法的误解,最大莫过于认为其消极遁世。

弘一法师说,“佛法积极到万分。佛说的空,是劝人止灭心中的贪欲,心中贪欲一除,杂念一净,心地自然一片清凉光明,济世悲怀自然就充溢心胸。”

一九三八年四月,厦门沦陷前,弘一法师在厦门,却不避烽火,一心殉教。日舰司令慕名寻访弘一大法师,见面后,诱他赴日享国师待遇。

法师淡淡回道:“出家人宠辱俱忘,敝国虽穷,爱之弥笃!尤不愿在板荡时离去,纵以身殉,在所不惜!”

自古,高僧大德,圣贤名士,存在的最大意义,除了自己得道,便是为渺渺世人立下一种可参照的人格境界。

为僧二十四年,他凭一己之力,点滴改变了佛门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对知识阶层,他的影响更为深远:在精神生活之上,经由他得以一窥庄严喜悦的灵魂生活;在世间名利之外,发现能将高尚的人格也作为追求的目标。

一己之影渐成明灯,照进世人心中的角角落落。

他常言:“庵门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僧人必须比俗中人守持更高的道德标准,方能度人。”

一九四三年,弘一法师六十三岁,于圆寂之前,交代后事,其中有一句:“当在此诵经之际,若见余眼中流泪,此乃‘悲欣交集’所感,非是他故。”

并起身写下绝笔“悲欣交集见观经”,后安详圆寂。

“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丰子恺将先师一生如此勾勒。

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