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1日,一名90后作家在武汉西西弗书店举办新书感谢巡签会,现场火爆。图/视觉中国)
无法被标签归纳的90后作家
本刊记者/隗延章
发于2020.11.16总第972期《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湖南澧县遭遇罕见的雪灾,郭沛文觉得冬天格外的冷,路上很滑。那时,他正在澧县最好的高中澧县一中读高二,喜欢推理小说,英语课上,他躲避老师目光,偷偷在写一篇名为《不嚷蝉》的小说,讲述一个“帮助自杀”的故事。
这一年暑假,北京垂杨柳高中的学生,多数被征集去做奥运会的志愿者。高二学生李唐没去,他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五六本余华、苏童的小说,整个假期,几乎都待在家里,看书,写诗,在诗歌BBS上与网友聊天。
距离北京1100公里的浙江余姚,由于金融危机,很多工厂停工、减产。刚来余姚的一家制鞋厂打工的少年郑在欢,每天只需要上半天班。之前,郑在欢在河北打工,业余写作了一本自传体小说,来余姚的路上,一直将小说藏在背包最底部。
2008年已经过去12年。当初这三位爱好文学的少年,已经成长为90后作家,年近30岁。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郭沛文写作推理小说,作品有国内推理作家中少见的文学自觉;李唐则着迷于在构建的幻想世界中,探索人的精神、存在;郑在欢个人经历曲折,作品风格黑色、幽默,与自身生活经验勾连紧密。
现在回头看,2008年前后正是很多90作家最早开始写作的年纪。彼时,80后一代作家的作品,正被包装为“青春文学”的概念势头仍猛。如今的90后作家,那时的阅读中,或多或少有着“青春文学”的影子。但当他们自身进入文坛,评论界和媒体发现,似乎很难像80后作家中找到“残酷青春”那样的概念将他们的群体特质固定下来。
少年的偶像
用代际而非文学风格来划分作家群体,最早是从“70后”一代开始的。1996年,《小说界》率先推出“70年代以后”栏目,此后《芙蓉》《山花》《花城》等杂志相继推出“70后”作家的作品。
在《文艺理论与批评》副主编李云雷看来,“70后”“80后”概念的产生,是具有症候性的文学事件,它表明文学革命的终结,“其实质在于以年龄的因素取代了文艺思潮的因素。随着这一命名方式的普泛化,一种‘稳定’的文学秩序便取代了一种可以在思想层面进行交流、交融、交锋的文学场域。”
文学期刊用代际命名作家群体与大众媒体、书商炒作的最早“合谋”,则发源于1998年。彼时,《作家》杂志推出“70年代女作家小说专号”,将“70后作家”与“美女”绑定在一起宣传,一时间,棉棉、卫慧等70后“美女作家”以“身体写作”的名义集体出道,受到媒体广泛关注。
随后,这种包装手法在“80后”一代中达到顶峰。其中,最重要的推手是《萌芽》杂志社时任主编赵长天。1998年初,彼时销量已经跌入低谷的《萌芽》杂志社,推出以反对“应试教育的八股文”为鲜明标签的“新概念作文大赛”。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80后作家”代表人物,在参赛、获奖之后,被贴上“残酷青春”的标签,迅速走进公众视野,成为彼时广受关注的文学明星。
对于那时还是中学生的很多90后,参加“新概念”可以获得高考加分的现实诱惑,以及那些80后文学明星们名利双收的人生路径,成为他们进行文学创作的最早动力。
2006年,出生于河南驻马店新蔡县的初一学生郑在欢,由于家里不再给他负担学费,辍学跟随表姐去河北白沟镇打工。在白沟镇,他和工友们消遣时间的方式是看小说。起初是看玄幻、武侠小说,多是连载,有时看完一本,下本买不到,他就自己编排情节写续集,娱乐工友。他擅长编排搞笑的段落,比如大侠在西瓜地比武,互相向对方身上扔西瓜。
有一次,郑在欢去书摊买书,老板推荐他看韩寒和郭敬明。他看两人的书,觉得两人的生活那么幸福,讲起自己却总有一种悲伤的语调。他想到自己曾经充斥贫穷、暴力的校园生活,觉得自己的经历,远比他们残酷得多,如果表达出来,一定会比他们更出名。于是,在娱乐工友的那些武侠续篇之外,他开始写一本自传体的校园故事,但从不示人。一年多之后,他离开白沟镇,去浙江打工,路上,他将这本小说藏进了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