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建筑之道》,王子林著,故宫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301页,260元我们现有的文物建筑研究,多是一种对于既定历史现象的解释,这也是我们一般研究理解文化遗产的路径,即一种现象解释学。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看到了这种文化现象,然后去反思这种现象的成因。我们看到了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就会解释,这个黄色是五行之中土的颜色,代表天地之中;红色则是火的颜色,火可生土。之后,我们还会为其赋予现代人的理解视角:红色和黄色是原色,这种搭配会让建筑看起来更加庄重纯洁。
当然,这种解释方法是符合我们认知的基本路径的,因此也是现在物质遗产研究中常用的叙述逻辑。但是我们发现,对于一些我们自身文化之外的物质遗产——例如庞贝古城、巴黎圣母院,这种叙事方式快捷方便;而对于那些我们自己文化基因所培育出的物质遗产——文物和建筑,这种解释方式便尤有未尽。
回到一个物质文化现象诞生之前,站在文化的原点上去重新理解它,成了物质文化研究的一个新视角。故宫博物院王子林老师的新作《紫禁城建筑之道》便是这样一部作品,本书的主旨,不仅仅是回到元大都的那片平地上,去重新搭建一座紫禁城;也是回到中华民族文化的原点上,从观念上复刻一座紫禁城。
一、天人沟通的通道
建筑和所有人类文明的产物一样,首先本自一种自然物观的认识。《道德经》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物”就是自然规律之“道”,我想也是本书所言“紫禁城建筑之道”。建筑的本质是人的栖居之所,《黄帝内经·素问》曰 :“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居空间也就生成于“天地”“四时”和“阴阳”互根转化的规律当中,《黄帝宅经》则更是有很明确的论断:“宅者,乃阴阳之枢纽。”
作为中国古代建筑的集大成者,紫禁城在中国古人对于风水的依附上做到了当时的极致。之前的研究,我们倾向于将建筑作为一种既定的事实,研究造成这种事实的成因,而不把它当成一种文化现象,去解释文化堆砌和叠加的结果。在本书中,作者为大家揭示了紫禁城肇建的“龟蛇”布局、玄武之象、北斗之数、阴阳运用、山水之局。与一般的历史研究不同,这些建筑布局上的解释很难找到文献上直接的佐证,需要作者大胆的假设和细致的论证,而论证过程本身,就是对紫禁城营建思想的进一步探讨。
谈及中国古代建筑,风水学总是无法避开的话题。对风水学的敬畏反映了人类对脱离可预知的因果最深处的无奈,比如明孝宗在万岁上建了一座毓秀亭,之后公主夭折,清宁宫被火,故言建亭之举动坏了风水,主张建亭的大臣李广畏罪自杀。这三个可能没有关联的事件,被强制关联在一起,以便可以解释前两个不幸的发生。如果不幸变得有迹可循,那么多少会给当事人带来安慰,并消减对于未知的恐惧。
比如孔子对于天命的感叹,多数是发生在他对人事的绝望中,尤其是对生老病死的无能为力。颜回在去世时,孔子疾呼“天丧予,天丧予”;子路在去世时,孔子则说“天祝予”;冉伯牛病重,孔子说“命矣夫”。在这些人力无法预知和阻挡的自然事件发生后,我们急需一个心理慰藉,以证明世界的运行还在一个因果序列当中。
不过中国的神从来不是一种脱离了人类关系的、形而上的存在,他们存在的价值和土壤,就是解释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为之后的联系作出预测。这也就解释了中国皇帝的特殊位置:一方面,不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们从不宣称自己是一个超越了人类的存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承天景命”,成为神在人间秩序的代言人,以天道行人道。所以,皇帝所居住的宫殿,也正试图以一种具象化的语言,来表达皇帝在天人之中这种特殊的地位。
二、具象化的思想
以建筑表示天下秩序,并非儒家独有,正如教堂、清真寺等宗教建筑的设计一样,建筑是人类想象中可以与天、神沟通的媒介。现代住宅的局促,把我们每个人都关到了盒子一般的单元楼中,这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我们对建筑本身的想象力。而如果将这种场景还原到皇帝的住宅中,我们可以更深切地去感知建筑与人的关系,去理解人以场所为媒介,向更高层次寻求沟通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