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的历史②|西班牙在我心中,也在不同战壕里

2020-10-26 20:52:24 作者: 不自觉的历史

《倒下的士兵》

《看到了》杂志刊发这张经典照片时,卡帕并不知晓,他甚至不知道那位牺牲战士的名字。照片也不是卡帕本人冲洗的,他将胶卷直接送回了巴黎。随后,他又在西班牙逗留了三个月,于1936年12月初回到法国。到了巴黎,卡帕才知道塔罗为他精心杜撰出的名字份量有多重,他的头衔“摄影师”前面无可挽回地加上了“著名”二字。

卡帕生活的宁静被两个因素打破:《倒下的士兵》带来的名声,以及非议。有人质疑照片的真假,认为《倒下的士兵》是摆拍照。卡帕是导演,波莱尔是演员。也有人探讨照片背后的伦理,认为《倒下的士兵》是在消费一个人的痛苦和死亡。卡帕是猎手,波莱尔是猎物。

最大的争议则是关于拍摄者,究竟谁拍下了《倒下的士兵》,卡帕还是卡帕的女友塔罗?如果说卡帕始终尾随着战火,那么塔罗就始终尾随着卡帕。至少,在两人的第一次西班牙之行时如此。更重要的是,在第一次西班牙之行期间,塔罗拍的照片都没有署名,要么就是用卡帕的名字。在署名卡帕的照片中,究竟有哪些是塔罗按下的快门?没人说得清楚。

第二次西班牙之行,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拍摄的部分照片采用了古怪的署名方式:卡帕及塔罗。那是1937年春天,奥威尔正在韦斯卡前线战壕里驱赶老鼠。但这一次卡帕及塔罗没去韦斯卡,他们去的还是安达卢西亚。在阿尔梅里亚,卡帕亲眼目睹了一起针对平民的暴行。

那时佛朗哥叛军围攻马拉加,成千上万的难民逃离城市。他们沿着海岸的道路,徒步前往共和派控制的阿尔梅里亚。数以百计的人,因饥饿和劳累倒在了路旁。携家带口的成年人,恳求路过的卡车司机捎带上他们的孩子,虽然他们知道此一别恐是永诀。3月初的某一天,卡帕正在拍摄撤退的难民。忽然叛军飞机来袭,它们在难民队伍上空来回往返、俯冲扫射,弹痕在地面上画出了别致的线条,最终线条涂满了难民行经的道路。烟尘散去,尸横遍野。

卡帕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穿梭时,一个加拿大人正对着飞机离去的方向骂Fuck。他那辆流动输血车里贮存的血液,根本不足以救助如此之多的伤者,而且前方还有大批伤兵等着手术。这个加拿大人叫亨利·诺尔曼·白求恩,共产国际医疗队的成员。不久后,他将受瑞典女友卡莎间谍嫌疑的牵连,被迫离开西班牙。

隐身美国的15年里,奥尔洛夫应该还是那个站在单向玻璃背后的人。此时的他,不属于任何组织,也不肩负任何使命,他在进行一种高度个性化的偷窥。对于海明威的一举一动,他更是洞若观火。1940年,海明威新作《丧钟为谁而鸣》出版。在这本被伊文思批为“退回原来非政治视角”的小说中,有个人物叫伐洛夫,他的原型就是奥尔洛夫。海明威并不知道,奥尔洛夫在悄悄地看着他,也在悄悄地看着他写的书。

《丧钟为谁而鸣》

奥尔洛夫的失踪,并不影响海明威为西班牙而战。拿海明威自己的话说,他“如此气急败坏地充满正义感”。可他的热情,无法阻止共和派在战场上的颓势。1938年10月,国际纵队解散,外国志愿兵将各奔东西。在巴萨罗娜举行的送别游行上,“热情之花”多洛雷丝·伊巴露丽发表了不负她绰号的演说:你们可以骄傲地踏上征程!你们是传奇!

与此同时,海明威却在瓦伦西亚的旅馆里失声痛哭。他知道,那些因正义感而来西班牙参战的家伙,将奔赴更凶险的前程。事实如此。来自英美的志愿者可以回家,但会因左翼倾向而受政府怀疑;来自苏联的志愿者也可以回家,但许多人回家后死于大清洗;而来自德国和意大利的志愿者,无家可归。

国际纵队解散不久,海明威最后一次离开了西班牙。此后,他在基韦斯特那栋西班牙风格的小楼里,守望着西班牙共和国走向末日,满心悲怆。《丧钟为谁而鸣》开始动笔:谁都不是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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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来说,奥威尔是一座孤岛。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与介入其中的左翼文人接触不多,与海明威、卡帕等人没见过面。他扮演了一个局外人的角色,他甚至是自己的旁观者。超然视角,使得奥威尔能从高亢话语中看到危险的细节,看到意志因过于强大而强加于人的倾向。由此形成的不安和恐惧,缠绕了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