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忠:徽州的“女祠”与“庶母祠”

2020-11-13 15:20:57 作者: 王振忠:徽州

王振忠

自十六世纪前期著名的“大礼议”事件之后,徽州的祠堂大批涌现。在传统中国,祠堂是一种以男性血缘为中心的纪念性建筑,但在徽州,却出现了一些专祀女性神主的“女祠”。其中,以祭祀先辈姬妾的“庶母祠”更是异乎寻常。根据当地的说法,庶母祠是一种与正祠(亦即俗称的“男祠”)相对应的女祠。女祠与男祠是相对而言,没有女祠也就没有男祠的称呼。女祠尤其是庶母祠的出现,既是黄山白岳这一商贾之乡妇女社会角色的重要表征,同时也折射出金钱对于清代祭祀礼仪的强烈渗透。

从前安徽有一句俗谚,叫:“穷不过凤阳,富不过歙县。”自明初以来,凤阳人打着花鼓外出逃荒,一向是传统时代中国农村破产的象征之一;而稍后在江南各地夸奢斗富的巨腹商贾,则有相当不少就出自徽州歙县。在安徽,以长江一线为地理分界,南北人文景观呈现出显著的区域分异。

徽州三绝

迄至今日,在畴昔徽州府首县——歙县境内仍然是牌坊林立,以致此处素有“牌坊城”之别称。在当地,遍地的牌坊与残存的祠堂及徽派民居一起,被世人称为“徽州三绝”。如今,粉墙黛瓦的古民居,成为极具特色的皖南建筑之代表。而在街衢巷陌之间,精美的牌坊随处可见,而且造型各异,甚至花样翻新。例如,“八角牌楼学士坊,额题字爱董其昌”,县城中心的许国牌坊,就以八脚牌坊的样式别具一格。类似的牌坊,还见有歙县北乡的丰口四面坊等。此类的八脚牌坊或四面牌坊,因为国内所罕见而蜚声远近。除此之外,徽州各处祠堂的类型亦纷繁多样,除了全国各地常见的以男姓为中心的祠堂之外,还有众多的“女祠”乃至极具地方特色的“庶母祠”。

一、传世文献中的“女祠”

“祠堂社屋旧人家,竹树亭台水口遮,世阀门楣重变改,遥遥华胄每相夸”——这首新安竹枝词,状摹的是清代前期徽州的村落景观。其中,社屋彰显的是地缘因素,而祠堂则反映了血缘的存在。明代中叶以后,徽州逐渐形成了宗族社会。此后,黄山白岳之间祠堂林立,“社则有屋,宗则有祠”,亦遂成了徽州村落的常见景观。当时,除了一般祭祀男性祖先的祠堂之外,还出现了专门祭祀族中女性成员的“女祠”。

据目前所见,最早的徽州女祠记载见于十八世纪。乾隆时期的《歙西竹枝词》曰:

黄潭世泽即潭滨,男女分祠重祀禋。

创置义田归众廨,矜孤恤寡有仁人。

“潭滨”也就是歙县潭渡。从竹枝词的描述来看,当时就已出现了“男女分祠”的现象,也就是既建有男祠,又有女祠之出现。关于这一点,程云鹏《新安女行录》中,保留了一篇颇为罕见的《潭渡女祠记》,可以与上述的《歙西竹枝词》比照而观:

女祠,非制也。古者天子、诸侯、大夫、士各有庙。……庙有门堂、寝室,室有主,有男有女。祭则有专有合,昭穆虽不同位,而祭则一也。

新安祠堂无专祭,与古之祫祭同,而潭渡黄氏复别立女祠,殆有见于男、女异席之故欤……

程云鹏为歙县岩镇樟森塘人,其族人多贸迁扬州,他于乾隆初年完成《新安女行录》一书。其中提及的“祫祭”,指的是上古时代天子或诸侯将远近祖先神主集合在太庙里加以祭祀。从上文分析可见,潭渡另建女祠的原因,其实是源自男女授受不清的观念。在上述文字之后,他接着回顾了历代祭法的变迁,并列举了浦江义门郑氏四代祠堂之“男女东西为昭穆”,主张不如“先祭男主于堂,次献女爵于寝室”。此外,他对于歙县的祭祀礼仪颇有微辞:

嗟乎!吾乡祠祭之故,岂独在女祠哉?……不立祧法,则贩夫牧竖掩著乎上,近且以厚资进者注不祧,资薄者则祧与毁同,将使后世祭者惟多财翁,初不计其人之善否也,人亦安肯立廉隅、矜名节以为不祀之鬼哉?且夫妇人立身矫矫,嗣续徽音,仅与寻常之妇妥侑餴饎,既久而藏诸夹室,可不重思其故欤?……溪南吴氏侧室妇,亦别立专祠,不以子贵而得跻世庙,亦以抱矫矫之行如古列女而有不祧。呜呼!予所不解,岂独潭渡之女祠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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