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情致与哲思的“新创意小品文”——读王国猛新作《别有根芽》《微言大义》

2020-11-20 20:07:52 作者: 别有情致与哲

中国文学一直有小品文这个写作传统。小品文实际上发源于先秦时期的诸子“语录体”小文,如孔子《论语》、老子《道德经》等。然后,在魏晋南北朝代时,以《世说新语》为代表,取得一个新的发展,在唐宋时期也出现了一些小品文的优秀篇章。如苏轼《书临皋亭》、《与毛伟瞻》。南朝宋人刘义庆《世说新语》的许多小品文写魏晋人的特立独行的生活与气质,写出了“竹林七贤”等魏晋士人的言谈、举止、趣味、习尚等日常生活,以及他们所表现的个性气质、人生态度、价值追求,即一种魏晋风度。风度的本质是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内在品格的美学显现。魏晋风度是在魏晋这个特定的时期、伴随魏晋玄学兴起形成的人物审美形态,是一种精神气度,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如《雪夜访戴》:“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写王徽之的一种逍遥自由,率性而为、乘兴适意的生活态度。再如北宋苏轼《书临皋亭》:“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写东坡居士酒醉饭饱之后,倚靠在几案上休息。左边白云缭绕,清澈的江水在右边回旋,树木和山峦从打开的门窗映入眼帘。面对静谧、宏阔的自然界,苏东坡忽然有所感悟:他好像在思考什么,而实际上却没什么想法,只是惬意地享受宇宙万物给人类馈赠的这一切。与大自然的博大慷慨相比,苏东坡感到生活于其中的人类自我实在是惭愧呀!

小品文在晚明清初形成一个繁盛的时期,以张岱、袁宏道等为代表,出现了《陶庵梦忆》《虎丘记》等许多优秀的小品文。如张岱以“小品圣手”名世,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所以,张岱小品文的特点即是具有“真气”“深情”,短小而有雅趣。王国猛的《文章不在长》一文,专门谈到短文的妙处,他以张岱《湖心亭看雪》为例,谈到这篇159字的晚明小品文在描写西湖冬雪时的三个特点——“静冷”“高远”“雅趣”,认为“情境皆出,神韵超绝,底蕴深厚,视角奇特,剪裁绝伦。”这种归纳是很准确的。几百年来,中国小品文形成了小、真、趣、活、雅、闲的审美特征,对后世的中国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五四”以降,伴随着“新文化运动”,一种“现代小品文”应运而生,代表作家有梁实秋、林语堂、周作人等,以抒写闲适散淡的日常生活为其特征,影响了现当代的散文创作。曹聚仁这样评价周作人的小品文:“他的作风,可用龙井茶来打比,看去全无颜色,喝到口里,一股清香,令人回味。”可以看到,从古代至现代,中国小品文基本上可以分为散文与议论文两种。从题材上看,《论语》《道德经》并不是散文,而是一种议论文,而盛行于各个朝代的大量文言序跋,也是一种篇幅短小的小品文。王国猛的“小品文”显然是延续了源自《论语》《道德经》这一条路的短篇议论传统,这表现在文体上。因为各个朝代的文言序跋仍然是一篇完整的文章。王国猛的写作,更像是一种“新小品创意段落”,是一段一段的,以段落为单位,非以文章为单位。王国猛的这种新小品文既不同于当代的散文创作,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议论文,而是一种很有创意的“新语录体”“新随笔体”。散文注重抒情,杂文注重议论,但从文体美学角度看,不管是散文,还是杂文、随笔,都讲究文章的完整性,即有“头、腹、尾”,古人所谓“凤头、猪肚、豹尾”。必须有文章的开头、中间展开部分、结尾。但王国猛的“新创意小品文”,恰恰突破了现、当意义上的散文、杂文与随笔的概念,而是无“头、腹、尾”的严格区分,是一种有了灵感与想法,就率性而发的写作,具有即时性、零碎性、突发性、偶然性等特点。这是继承了自《论语》《道德经》以来的“语录体”“随笔体”的优良传统,但其语言大多是一种精炼生动的现当汉语,当然,也不乏一些非常优美的文言、半文言的段落。